第36章 紅樓(三十六)(2 / 2)

賈蓉猛地起身,一把抱住範婉的腰,把臉埋在範婉的肚子上。

範婉見他這樣,忍不住歎了口氣,揮揮手讓瑞珠她們先下去,等屋子裡的丫鬟們都走了,才抬手摸摸賈蓉的後腦勺:“我也不是非要嚇你,隻是如今聖人上了春秋,今日不知明日事的,咱們兩府好就好在沒有個站在高位的,沒人要咱們選邊站,無論哪位皇子上了位,咱們家都能平安度過,可若是你做錯了事,被抓到了把柄,便是現在不追究,日後新帝想要拿人開刀,你可就首當其衝了。”

賈蓉越聽越覺得後怕,猛地坐直了身:“怕隻怕,我前頭回來的那兩次,已經被上麵惦記上了。”

“怕什麼?”

範婉白了他一眼:“偶爾一次也就罷了,屆時便是問起來,你也可說自己不清楚,那門本就沒關,你以為時辰沒到便出城門了,一推四五六便是了,隻是這事可一不可二,可二不可三,日後時辰過了,千萬彆再出來了。”

聽到範婉這麼說,賈蓉才鬆了口氣。

他也不知為何,總覺得隻要是範婉說出來的,都是對的,哪怕這涉及到家族的大事也一樣。

不過……

“不若娘你與兒子一道回去算了。”

賈蓉忍不住摟著範婉的腰撒嬌:“自成婚那日起,我一日都未曾與娘分開過,如今貿然分開,我這心裡,總覺得空落落的。”

範婉聞言,不由笑道:“你這樣離不得娘,日後娘走了,你還不過日子啦。”

“娘為何要走?”

賈蓉微蹙眉頭,滿眼不悅的瞪著範婉:“如今你這身子,還比我小上一歲,便是走也是我先走,哪有娘走了我還過日子的道理。”

範婉聞言,目光怔怔的看著賈蓉。

終究忍不住歎了口氣:“你這孩子,總說這些好聽的話來哄娘。”

“兒子真心實意,絕無半句假話。”賈蓉抬起手來,就差賭咒發誓了。

範婉卻是拉下他的手,摸摸他的腦袋:“我是你娘,我是盼著你好的,你乃寧國府唯一的兒子,夫妻和睦琴瑟和鳴才是正道,娘能來看看你已經心滿意足。”

賈蓉聽了卻忍不住落淚:“說來說去,娘還是要走就是了。”

“便是娘不願走,隻說無所出,就是大罪,你上頭幾層的祖宗壓著,他們若逼著你寫休書,你還能硬抗麼?而且,娘就算走,也不會說走就走,必定是給你把前途鋪平了才走,日後你隻要好好過日子便行,其它的那些臟的臭的,娘來做就是。”

範婉那顆冷心腸難得對賈蓉產生了點愧疚。

當初假扮賈蓉親娘,一是因為她對賈蓉小學雞的模樣實在下不了手,二也是她不太情願在這方世界裡有感情上的牽扯,她目標明確,一心往任務上奔,所作所為,幾乎都是為了任務做投資。

賈蓉於她來說,不過劇中人罷了,這工具用著順手她便一直用了。

可如今,賈蓉對她是真的當親娘一樣尊敬了,她反倒不忍心用了,心中盤算著任務,尋思著,也是時候做後麵的打算了。

於是,她溫言勸道:“再說,我隻是走,又不是去死,等有朝一日我要走,走去哪裡,一定告知你。”

賈蓉雖不說話,也範婉知道,他被勸動了。

這一夜,母子倆睡得都不踏實,範婉在係統裡和蘇寶珠聊了一整夜,而賈蓉也是翻來覆去的,第二天早起還能看見臉上兩個大大的黑眼圈。

“喏,前些時候你讓我找的書。”

用了早膳臨走之前,賈蓉才想起來這件事,趕緊的從帶回來的書本下麵抽出一本冊子遞給範婉:“書局沒的賣,據說是早幾年一位不出名的舉人寫的一本遊記,我問了好幾個同窗,才找到了這本書,隻是有些陳舊了,你隨意看看,不過裡麵好幾頁以前被茶水汙了,瞧著不大清楚,仔細辨認應該是沒問題。”

“辛苦你啦。”

範婉捧著書,也沒想到找本書居然這麼艱辛,立刻端著茶杯上去:“喝口茶趕緊上學去吧。”

賈蓉:“……”

感情他累死累活隻值一句辛苦唄?

得虧賈蓉沒活到現代,不然和那些被親媽坑慣了的孩子肯定有共同語言。

委屈巴巴的上了馬車,臨走前得了親媽一句勸:“你提前個半個時辰與夫子說一聲,偶爾一次,夫子不會攔著你回來。”

“欸。”賈蓉瞬間氣順了,興高采烈的就上了馬車走了。

等賈蓉走後,範婉也沒急著看書,而是先去武場陪著幾個小丫頭晨練了,才回房看書去了。

正如賈蓉所說的,書……情況不大好。

也不知道這位同窗是在哪兒看的書,上麵不僅有茶水,還有油漬,不過這些都惡心不到範婉,她上輩子沒遇到張女士之前是在孤兒院長大,那時候為了看書,夜裡蹲廁所裡看書那是常事,孤兒院全靠社會捐助撐著,有點子錢都給孩子們花了,廁所情況可想而知,她那時候也熬下來了。

這書的情況在她眼裡也就小兒科,可落在瑞珠眼裡可就不一樣了。

“奶奶,這書多臟啊,要不咱們拿去給墨痕,讓他抄一本新的過來再看?”

“不礙事,我也就看一眼就不看了。”

範婉頭也不抬的拒絕。

瑞珠看了隻覺得心疼壞了,到底什麼都沒說,隻默默的站在旁邊打扇子。

也不知看了多久,突然範婉猛地一拍桌子,興奮的喊道:“找到了。”

瑞珠被嚇得連忙後退,捂著胸口,臉都白了。

“奶奶這是找著什麼了?這一驚一乍的,著實嚇人。”說著,又走了回來,滿眼好奇的看向範婉手裡的書,卻見書上有乾涸的茶漬,頓時又沒了看的心情。

範婉也不管,隻吩咐道:“你快去尋李有德,讓他現在就派人去把王坤一道叫來,我有重要的事情吩咐他們。”

瑞珠雖不明所以,卻還是應了一聲,快速出了門,打發了小廝去尋人。

王坤在另一個莊子上,等到過來的時候,天都已經黑了。

範婉沒急著見他,而是安排他先住下,自己則是拿著書本開始自製地圖。

遊記裡寫的還算詳儘,一連好幾個地標,薛寶釵看的時候恐怕是當做故事看的,所以沒有上心,她就不同了,她不僅看地標,還畫出來了,感謝張女士對她的栽培,給蘇寶珠報課的同時捎帶上她。

等第二天李有德和王坤上門求見的時候,範婉已經把書裡能扒拉的都給扒拉了一遍。

“我記得你們家裡都有個小兒子?”範婉詢問道。

“是,我家那小子奶奶您也見過,就是虎子,如今已經十六歲了,家裡正給說親呢,成日裡也沒個正形兒。”王坤比李有德機靈些,一聽這話茬子就知道奶奶有心重用,立刻就給跪下了:“奶奶若有用得著的,直接吩咐就是,我家虎子還算機靈。”

李有德一聽這話,頓時在心裡罵了一聲‘老狐狸’,也緊跟著跪了:“我家那小子叫李聰,如今也是十六,平日裡無事便在莊子裡種地,彆看他年紀小,沉穩的很,這地裡的活計他手把手的跟著老莊稼把式學,刻苦的很。”

既然機靈比不上,就比勤奮好學吧。

王坤聽了也忍不住心裡罵‘老東西’。

“極好。”

範婉一聽這配置,頓時很滿意了。

她本來還尋思著孩子不懂事就慢慢學,如今聽著,倒是都值得一用。

“我這兒確實有件事需要人去做,不過,我醜話說到前頭,這差事是要出遠門的,你們兩家,誰家舍不得孩子的,可以轉頭出去了。”

王坤和李有德頓時心裡一凜。

要出遠門?

要說舍得,那肯定舍不得,小兒子大孫子,都是他們的命根子,家裡幾個兒子,最疼愛的肯定是老小,但是他們可不是寧國府大老爺,見不得兒子好,這出遠門的差事肯定差不了,若是能辦成了,日後回來至少也是個管事。

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不過一瞬間,兩個人就做下了決定:“但憑奶奶吩咐,他們也不小了,也該擔起事來了。”

“是啊,奶奶能看上他們,是他們的福氣,哪裡還有什麼舍不得。”

“便是上刀山,下油鍋,我都不帶眨眼的。”

“……”

馬屁越拍越離譜,聽得範婉都覺得汗顏,連忙打斷了:“行了行了,用不著上刀山下油鍋,你們回去把家裡的小子喊來,我吩咐他們出趟遠門。”

“是,奶奶。”

兩個莊子上的大管事磕了個頭就出去了。

到了門外,兩個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哼’了一聲,決定立刻回去對著小兒子耳提麵令,務必把王家(李家)那小子給壓下去才好。

賈蓉得知自家親娘要派人去南海,也不問做什麼,隻偷偷回家拿了賈珍的印,寫了兩封拜帖交給王虎他們,隻說南安郡王是家裡的親戚,老祖宗與老太妃曾是閨中密友,若出了事可上門求助。

兩個小子頭一回擔此大任,很是鬥誌昂揚。

兩個大管事特意告了一天假送他們上了船,才又滿腹擔憂的回來了。

了結了心裡的大事,範婉這才算安了心,日日帶著小姑娘們玩,也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八月,再過兩天立了秋,聖上就該起駕回宮了。

範婉本打算等聖上走了再回去,省的路上衝撞了,卻不想一日中午,賈蓉突然從國子監回來了。

隻見他穿著一身銀白色的衣裳,腰上還纏著素帶,一進門便指揮到:“快將家裡喜慶的東西給拿了,你也快換上素服,北靜和東安兩位老郡王昨兒個一起歿了,城裡已經戒嚴了,說聖上得了消息,當時就倒下了,咱們趕緊回城吧,估摸著晚上就要去哭靈了。”

“一起歿了?”

範婉驚訝的目瞪口呆:“是病故?還是……”

“是病故的,去年咱們……北靜郡王的身子一直就不大好,虛的厲害,東安郡王那邊一直都纏綿病榻,後來又出了瑞王妃那起子事,能熬到現在……不容易了。”

範婉怔怔的點頭。

猶記得去年她和賈蓉一起救了北靜王爺,那會子傷情嚴重,若不是賈蓉機靈,一大早回城喊了太醫過來,怕是北靜郡王能折在他們莊子裡。

“那趕緊的……瑞珠,去吩咐姑娘們房裡的丫鬟婆子,趕緊收拾箱籠,咱們得回去了。”

“你先跟我走,這裡留個人看著就行,我倆得先回去。”

賈蓉一把拉住範婉的手,不讓她出門去忙。

範婉一想也是,家裡估摸著正亂了套呢,於是箱籠也不收拾吧,把瑞珠留下,隻帶了蓮葉就上了馬車,兩個人一路往城內趕。

走在路上,還能見到大大小小的馬車急匆匆的趕路。

那都是搬到甘泉峰附近莊子上的大小官員,他們也要急著回去。

他們可沒忘記,如今這兩府裡的世子爺可是當今的親兒子,若他們不夠積極被聖上知道了,恐怕心裡要記他們一筆了,所以範婉他們的馬車一點子都不突兀,甚至因為是小馬車,夾在大馬車中央,十分靈活的竄東竄西,把那些大馬車遠遠的甩到了身後。

都走遠了,還能聽見那些下人們的咒罵聲。

到了城門口,就開始堵車了。

因為戒嚴了,每個馬車進門的時候,都要查一下對牌。

輪到範婉的時候,賈蓉掀開簾子露出自己的一張臉,那城門上的士兵一看,立刻揮了揮手:“小蓉大爺快進去吧,馬車我看過了,沒問題。”

賈蓉伸手,抓了兩顆金錁子塞到他的手上,轉頭就吩咐馬夫:“繼續走。”

馬車動了起來,他才鑽回來了。

“你如今可真是有臉麵,都戒嚴了,還查都不查就讓你進。”範婉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賈蓉頓時乾笑一聲:“非常事,非常辦,咱們呐,也得靈活不是?”

“就你機靈。”

範婉點了點他的額頭,賈蓉這才放下心來。

兩個人一回府,就發現紅燈籠紅綢帶什麼的都給拿下來了,尤氏正前前後後的吩咐人把家裡開的豔麗的花草都給收到花房去,看見範婉他們進了門,忍不住說道:“家裡有我呢,你們倆何必這麼著急忙慌的。”

“太太莫氣,等會兒咱們還得去吊唁呢。”

說著,賈蓉就轉頭對範婉說道:“大奶奶去換身素淨的衣裳,換好了咱們就出門。”

尤氏見賈蓉這樣,頓時沒了底氣,隻低下頭嘀咕了兩句,就又吩咐丫鬟婆子們動了起來。

而此時,甘泉行宮內。

老皇帝靠在蘭妃的膝蓋上,滿眼悵惋的看著帳子頂:“都去了啊……說起來,他們比朕還小十多歲呢。”

“兩位老郡王也是病痛纏身,壽數也有了,如今去了,若是知道陛下這般傷神,怕是在地下也不安呢。”蘭妃輕柔的為老皇帝捏著額角。

兩位老郡王的死訊傳來的時候,老皇帝剛好因為水淵辦了件大事而施恩給蘭妃,留宿一晚,結果聽到死訊,當時就眼前一黑昏死了過去,蘭妃當即嚇得連忙喊太醫。

太醫來是來了,卻說老皇帝此時不易挪動,於是便一直躺在了蘭妃的宮裡。

“朕隻是覺得唏噓,說起來,當初北靜與東安兩個人,也是驍勇善戰,一直駐守邊關,誰能想到,他們竟然這麼早就去了,這不由得讓朕想到‘世事無常’四字,人生在世,短短百年,也不知勞心勞力到臨死,算不算值得。”

老皇帝一時間感歎許多。

話越說越過分,過分到蘭妃都不敢應聲的地步。

隻見他雙目怔然的看著帳子頂:“如今他們兄弟之間,各自猜忌,防備,出手也是狠辣,惡毒,不顧及兄弟情義,猶記得當初,我與那些兄弟們是多麼的兄弟和睦,隻可惜國家動蕩,邊疆告急,幾位兄弟才出征戰死,否則……我又何必像如今這般辛勞。”

蘭妃聽了隻覺得諷刺。

順王與誠王不是還在麼?不也當了閒散王爺。

“兄弟鬩牆,天下大悲痛之事,也是大忌諱之事,或許……”

蘭妃隻恨不得自己這會兒沒長耳朵,是個聾子,不然也不用聽到這些話,她連忙表忠心:“甭管陛下怎麼想,反正淵兒肯定是最支持陛下的決定的,無論陛下想做什麼,隻管吩咐淵兒,這孩子雖然不聰明,但勝在穩重。”

老皇帝一聽,忍不住笑了:“你生的孩子性子像你,雖說穩重,但就是太老實了。”

“太老實不好啊。”

“尤其是當皇子的,容易挨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