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紅樓(三十八)(2 / 2)

水淵也是無奈:“三哥你總得等我去刑部看看卷宗再說啊,若真是能驚動父皇的大罪,便是惹了三嫂的厭惡,我也是不敢插手的,若是普通小事,我倒是能幫著說句話,你也知道,那馬侍郎剛正不阿,最是鐵麵無私,以前差點將安小侯爺給斬了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安小侯爺是大皇子水濟的表弟,當年因為強搶民女不成,打殺了人家一家四口,若不是安淑妃跪在垂拱殿門口求情,恐怕馬侍郎當時就把安小侯爺給斬了。

就算如此,安淑妃包庇娘家的事還是引起了朝堂震動,老皇帝沒辦法,直接將朝中所有安家的男兒一擼到底,安淑妃也被貶為安美人,還被禁足了一年。

若不是還有個大皇子聖眷依舊,恐怕當年安家就一蹶不振了。

聽到水淵提及馬正道,水清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那這可怎麼辦?馬老兒這般不給麵子,王妃那邊又鬨得厲害……”

說著,他抬手搓搓臉,一副煩躁的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

水淵也是無奈。

要說這麼多兄弟娶了王妃,隻有這三皇兄被王妃給拿捏住了,這些年來,屢屢因為三王妃跋扈而鬨出笑話來,甄貴妃訓斥了都沒用,依舊我行我素,偏偏馬德妃還覺得兒媳婦挺好,能管住兒子不讓他胡來,除了沒能生出個一兒半女有些不如意。

“三哥,要我說你還是回去好好勸勸三嫂吧。”

水淵歎了口氣,擺擺手,阻止了還想要說話的水清,然後提了個建議:“若是真惹怒了馬侍郎,指不定又能把天捅出個窟窿來。”

水清一聽這話,哪裡還敢再多言,隻抿了抿嘴,滿臉不爽的背著手走了。

連個招呼都沒打。

早已習慣了兄長們的傲慢,水淵也不生氣,隻站在原地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直到背影消失,才搖搖頭準備去一趟刑部,卻不想還未出宮門,就被攔住了。

“我家主子請端王爺到樂善堂說話。”小太監謙卑的佝著身子。

樂善堂乃是五皇子水瀟的居所。

水淵愣了一下:“五弟找我可是有事?”

小太監依舊是那個姿勢:“奴才不知,主子隻說請端王爺過去一趟,至於為了何事倒是沒有交代。”

“那行,走吧。”

水淵調轉了方向,抬腳往樂善堂的方向走去。

樂善堂位於原東宮的後麵,當年東宮一把大火,燒死了數百條人命,如今雖然修繕完畢,可那裡卻被視為大凶之地,莫說居住,就連伺候的宮人都少,可想而知樂善堂是個如何的境遇。

走到樂善堂院門外,還沒有走進去,就聽到水瀟的咳嗽聲,還有貼身太監的勸阻聲,緊接著,就傳來水瀟溫和的聲音:“不礙事,老毛病了。”

水淵連忙快步走進去,就看見水瀟一手捏著帕子捂住嘴,一手捏著毛筆,正垂著腦袋壓抑著咳嗽,奈何壓抑不住,一聲接著一聲,手裡的毛筆來不及放下,墨滴被甩的到處都是,好好的一張大紙就這樣廢了。

他上前一步,一把將毛筆奪過來,又攬著他轉身往室內走,嘴裡責備著:“知道自己身體不好,怎麼還不好好保養著,這麼冷的天,你還站在窗戶口寫大字,我看你是根本不把自己的身體放在心上。”

聽到熟悉的責備,水瀟忍不住笑道:“我的身體我知道,累四哥擔憂了。”

“知道會累人擔憂就彆做這些事,便是不為自己身體著想,也該為賢妃娘娘想想,小七已經沒了,若是你再有個三長兩短,賢妃娘娘可怎麼辦,再不濟……你也得為你兒子想想,他出生喪母,你總要在身邊護持著他長大才是。”

用力將水瀟拖到美人榻上坐下,又讓人拿了毯子,過來將他裹得嚴嚴實實才算安了心。

水瀟的貼身太監在旁邊恭維:“也就王爺您來咱們王爺才能這般聽話。”

“快噤聲。”

水瀟頓時嗬斥。

“噤聲做甚,讓他說,如今我在宮外你在宮內,我倒是不知道你這般糟蹋自己的身體。”

水淵氣不打一處來。

他雖是老四,待下麵的弟弟們卻是真心地。

水瀟見他這樣,反倒不著急了,懶洋洋的靠在美人榻上,聽著自己的貼身太監和四哥訴苦,他這般做派,那太監反倒不敢多言了,扔下一句:“奴婢親自去給王爺泡茶。”

說完就溜了,順帶著,還帶走了所有的人。

偌大的房間很快隻剩下兄弟二人,這下子水淵也知道事情不簡單了,他蹙眉:“你今日喊我來,是有何事?”

“確實有事。”

水瀟靠在美人榻上,目光幽幽的透過窗紗看向外麵:“父皇有意禪位的事,你可知曉?”

“父皇要禪位?”

水淵滿臉驚訝的看向水瀟。

水瀟回頭來看他,想要從他臉上看出些端倪來,然而這位四哥的眼中隻有驚異,並無其它,他預想中的野心、貪婪、陰鷙一概沒有。

“這事兒你聽誰說的?”水淵連忙起身推開美人榻旁邊的窗戶,朝外麵張望了一番,才重新關上窗戶:“這種話可不能胡說,若是被人聽到了,那可是要命的事。”

驚異過後,剩下的隻有擔憂。

那微微蹙緊的眉頭,昭示著他的不讚同。

水瀟扯了扯唇,仿佛想露出個笑臉來,卻失敗了:“聽到就聽到吧,反正我這爛命一條,早晚都要魂歸地府,那大寶之位,輪遍了也輪不到本王身上來,本王又何必擔心?”

“快彆胡言亂語。”水淵又責罵了一句。

他是真的不愛聽這些喪氣話。

水瀟聽見水淵的責備,伸手一把攥住自家四哥的手:“你說,父皇會把皇位給誰呢?”

抓著自己手的手一片冰涼,水淵先是怔住,隨即歎了口氣:“傳給誰都與我倆無關,你身子不好,我出身低微,上頭還有三個兄長,總歸咱們辦好自己的差事,若日後新帝容得下,咱們便兢兢業業,若容不下,大不了如兩位叔父一般,做一輩子富貴閒人便是了。”

水瀟手指猛地攥緊:“四哥對那位置,當真一點想法都沒有?”

水淵垂眸,與水瀟對視。

“若說沒有想法,那是假的,都是龍子鳳孫,誰又比誰低賤?可光有想法又有何用,我們總有太多的不得已。”他走到美人榻邊坐下,抬手輕撫水瀟背脊:“錢財、勢力、寵愛,這些咱們都沒有,又能拿什麼去爭呢?”

水瀟側著身子,將腦門貼在水淵的腿上:“四哥,這麼多兄弟中,我最希望你能坐上皇位。”

水淵下意識的就想要反駁,結果就被水瀟的咳嗽聲給打斷了,又趕緊的為他拍背。

水瀟很快就緩了過來:“大皇兄為了一己私利能毒殺牛清,就證明他這個人太過於執著私利,注定成不了好皇帝,二皇兄暴虐,這些在宮內不是秘密,三皇兄蠢笨,被王妃拿捏掌心,老六老八年幼且過繼了,暫且看不出好賴,唯獨你,四哥……“

他猛地坐起身:“四哥……你去爭吧。”

也是到了此刻,水淵才發現,水瀟的眼圈紅了。

隻見水瀟急切的朝著他膝行兩步:“四哥,你若不爭,咱們都活不成。”他冰涼的手指死死的攥著水淵,眼底滿是痛楚:“這宮裡,我這個病秧子都能生出兒子來,你們為什麼生不出,你們當真一點都不奇怪麼?”

雖然外麵有傳言說他兒子是王妃與侍衛私通才有的,可他知曉,王妃待他一片深情,自成婚後一時一刻都不曾與他分開過,又怎麼會和侍衛私通?

水淵頓時心底一凜。

水瀟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近乎自嘲的嗤笑一聲:“而且……你以為當初我因何會在寒冬臘月去湖邊玩耍?”

“你又以為……為何父皇會將我留在宮裡。”

“這偌大的皇宮,但凡生了兩個皇子的妃子,誰有了好下場,小七沒的蹊蹺,雅嬪娘娘也死的蹊蹺,還有胡昭儀,苗美人、鄭婕妤……”水瀟捂住自己的胸口:“這宮裡的孩子那麼多,最終能活著的也隻有我們幾兄弟而已。”

水淵心底此刻驚濤駭浪。

他想到了一個極其可怕的猜測。

“你是說,是父皇?”

“是啊。”

水瀟紅著眼圈咬牙切齒:“就是他啊,你看看,多可笑,這天底下竟然還有皇帝嫌棄自己的兒子多,竟然還有父親見兒子過於聰慧,所以痛下殺手,生怕這個兒子長大了,會奪走他的皇位。”

“當年父皇派安康那個老閹奴偷偷將我帶到萬華池,我本想告知母妃,那老閹奴卻說父皇等得著急,我就去了,結果還沒到萬華池就莫名其妙暈了,那老閹奴以為我暈死了,卻不知我雖然暈,卻還有意識,將他與父皇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

“他說,為了防止日後兄弟鬩牆,便……隻能委屈我了。”

“還說……隻能泡一刻鐘,泡久了容易丟了命。”

“後來小七出生了,七八個月就表現出來異常聰慧,母妃高興壞了,她太需要一個聰慧的兒子來穩固自己的地位了,我怎麼攔都沒攔得住,然後……小七就死了。”

水瀟將這些年隱藏在心底的秘密全都翻出來告訴這位四哥。

“他自己從彆人手裡奪來的皇位,自己坐著心裡發虛,就以為人人都和他一樣。”

水淵直接震撼當場。

自從得知自己的身子是因為吃了不該吃的,才讓他子嗣艱難後,就一直將闔宮所有生了皇子的妃子都當成了嫌疑人,其中以甄貴妃為最,因為他知道,甄貴妃最恨他,恨到恨不得他去死的地步。

然而現在五弟卻告訴他……他錯了,他之所以會這樣,其實是父皇下的手。

所以……

“大哥也沒有兒子,三哥也沒有兒子,隻有水淳有。”

水淵也紅了眼圈:“原來他才是父皇想要的太子,我們都被騙了。”

都以為老皇帝將大皇子圈禁,卻沒有給於其他的懲罰是為了保護大皇子,甚至連封王的時候都沒有落下他,未來鐵定會找個機會將大皇子放出來,誰能想到,這竟然是障眼法。

從始至終,老二水淳才是老皇帝選中的繼承人。

失魂落魄的從樂善堂走了出來,出了皇宮,水淵徑直回了府,之前答應水清要去刑部看看的,此時也沒了心情,他心亂如麻,一會兒覺得五弟危言聳聽,一切不過是他猜測而已,一會兒又覺得父皇恐怕就是猜到五弟知道些什麼,所以才將他留在宮內,不讓他出宮,就是怕他胡言亂語。

這些年來就算父皇對他們母子倆並不重視,他內心對父皇也是濡慕的。

然而現在……

就在水淵因為這事兒逐漸鑽進牛角尖的時候,水溶那邊就來人了。

他帶來了一個消息,說寧國府的蓉大奶奶有事求見,說前些日子做夢,夢見一件兩年前發生的事,想問問端王爺還想不想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