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紅樓(四十五)(2 / 2)

“難道不是?”

範婉嘲弄的勾了勾唇:“那可憐的女子乃是城外一處淫廟的受害者,若不是我需要個替身,如今怕是裹了草席躺在地下,哪裡能像現在這般,躺在萬年不腐的檣木棺材裡,享受著賈家後代的供奉,也不知還有多少如她這般可憐的女子,遭受過那般非人的屈辱,如今草席一張,埋在地下,那群淫僧還能裝作悲天憫人的模樣,繼續哄騙下一個女子。”

水淵側過頭去看她,張了張嘴,半晌後才開了口:“那淫僧之事,我會派人處理。”

範婉點點頭,繼續低頭喝粥。

水淵也沒說話,隻看著那巨大的檣木被拖走,可能要先鋸成板材,才能釘成棺木,否則一整個樹乾掏空做成棺木,也著實奢侈了點,畢竟這樣的木頭太少有了,便是皇親恐怕也隻敢在外圍用整木做‘槨’。

“我求您幫我尋得道觀可曾尋好了?”

用完膳,讓人進來收拾了碗筷,範婉開始詢問關於自己的事。

“尋好了。”

隻是:“你當真要出家?”

“我這樣的身份,便是不出家,又能做什麼呢?”範婉滿是嘲弄的苦笑一聲。

水淵猛地往前一步:“隻要你願意,我大可以給你改了身份,當做一個普通的良家女子,日後還可再尋良人,你如今不過十□□,正是好時候,一輩子耗在道觀中,不值得。”

範婉聞言頓時嗤笑一聲:“我這一輩子是沒有孩兒了,誰又願意娶一個生不出孩子的人?”

水淵想說‘我願意’,隻是想到二人的身份,又有些說不出口。

“道觀挺好的,晨起耕種,晚間修道,粗茶淡飯,日子過得簡單而安逸。”

“哪裡安逸了?”

水淵攥著拳頭:“煉虛宮尚且是皇家道觀,觀中過得好的也不過數人,多是些貧苦人家出身的,他們外麵穿著道袍,裡衣上全是補丁,你好歹金枝玉葉,又怎能過那般貧苦的日子?”

“都是人,為何旁人過得,我過不得?”

範婉猛地轉身,走到另一邊麵對著牆上的掛畫,一副被氣到了的模樣:“再說,我又算得上哪門子的金枝玉葉,不過是個無根浮萍,孤魂野鬼罷了。”

水淵聽到她這樣說自己,深深的吸了口氣:“不然這般,你入我後宅,表麵你是我妾侍,私下裡我們當做兄妹相處,如何?”

“不如何。”

範婉猛地回頭,她眼圈此刻已經紅了,帶著種脆弱的倔強:“我如今好容易從後宅脫離了出來,這輩子我是絕不想再入後宅了,當初我在秦家時,那秦邦業曾想過為他的女兒搶我的婚事,便那般理所當然的拿走了,後來聽聞賈蓉的名聲不好,又想還給我,我亦是沒有反抗之力的,隻得上了花轎。”

“我這一輩子,唯一的念想便是活得自由自在,再不受任何的拘束。”

“我寧可絞了頭發做姑子去,也絕不願再過那處處拘束不由人的日子。”範婉抬眼看著水淵,突然開口喊了聲:“哥哥,你便讓我去吧。”

水淵的身子猛地一顫。

就好似被打了一棒子似的,那種靈魂深處傳來的恐慌瞬間席卷了整個心田。

不能答應……絕不能答應……

這一聲若是應了,這輩子就真的隻能做兄妹了。

“你若是進了道觀,也是不得自由的。”水淵到底沒應下那聲哥哥。

“那我也甘願。”

範婉含淚,滿眼倔強的看著他。

“那好……”

被這樣的一雙眼睛看著,水淵也隻得點了頭:“我送你去。”

次日大早,範婉坐上了馬車,在馬車啟動時,突然開口:“咱們從南城門出。”

水淵愣了一下:“為何?”

“多走幾步不是壞事。”

水淵看了她兩眼,才讓馬夫從南門出,卻不想,走到南門,恰好碰上牽著馬進城的賈蓉,看那風塵仆仆的模樣,就知道是剛從西山大營回來的。

錯身而過,範婉隻瞟了一眼,便目不斜視。

“感情你是來看他?”水淵內心妒海滔天,語氣裡不免多了幾分酸意。

範婉聞言不由愣了一下,隨即垂下眉眼,沉默半晌,就在水淵以為她不想回答的時候,才緩緩開口說道:“要說對不起,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大爺了,他著實是個好人,待我極好,這些年未有二色不說,便是我一無所出,也不曾說過我半句……”

“我這一去,便再無相見之期,隻望他再覓良人,生幾個孩子,過上琴瑟和鳴的好日子,否則我這輩子,怕是心下難安了……”

說到最後,還忍不住幽幽的長歎一聲。

水淵:“……”

什麼意思?

難不成賈蓉一天不娶妻,她就一天放不下,就要在心底掛念一天?

這怎麼可以?

水淵表麵一言不發,心底裡已經將京城中適齡的女兒家都給扒拉了一遍,隻等著賈蓉妻孝一過,就讓人上門給他說親,說起來,寧國府也算是高門大戶了,賈蓉本人也是年少有為,前頭的奶奶又沒留個一兒半女的,找個老婆不算難。

可難就難在,是繼室。

秦氏身份本就不高貴,再娶一個恐怕也隻能往低裡娶,可這樣的話……還能娶到好的麼?

這一瞬間,水淵也感覺到了榮國府老太太是多坑了。

範婉怎麼都沒想到,這馬車晃晃悠悠走了大半天,最後還是進了煉虛宮。

水淵輕咳一聲說:“再沒有比這裡更安全的地兒了。”

天王塔的鎮塔道士清暉俗家姓氏姓田,乃是宮中蘭妃田氏的同胞兄長,也就是說,這位體弱多病的老道長,真實身份其實是端王水淵的親舅舅。

因為年幼受了災,導致身子骨極差,後來又出了家,這輩子是無緣子嗣了,所以水淵算是他唯一的晚輩。

水淵讓範婉戴上帷帽,帶著她從山下開始爬山。

“你能受得住麼?不若我扶著你?”

水淵小心思滿滿的說道,還不忘多加一句:“你扶著我的袖子便可。”

“受得住,我也不是頭一回爬了。”

範婉笑眯眯的就給拒絕了。

水淵也不好多說什麼,隻好委屈巴巴的扔下一句:“若受不住隻管跟我說。”

範婉沒有推辭,隻是一路爬到山頂,也沒有開口求助,隻是表情有些勉強,看到水淵忍不住歎息,讓範婉在門外修整一番後才敲了門。

門內的小道士看到是水淵,連忙雙手合十見了個禮:“端王殿下。”

水淵對小道士點了點頭:“清暉道長此時可有空?”

“旁人來不見,端王你自是不同的。”

小道士側過身子,讓開一條路,水淵帶著範婉進了門,一路上很是順利,連個人影都沒碰著,水淵走在旁邊小聲的給介紹道:“這個門是專門留了給天王塔的人進出的。”

說起自己的舅舅,水淵眉眼間多了幾分輕愁:“以前塔裡人是很多的,如今換做清暉道長,塔裡的人漸漸也沒了,隻留下幾個道童伺候,所以很是清淨,你過去了便與我舅舅在一塊兒,他這人喜靜,輕易不出門,我和母妃最擔憂的便是他的身子。”

很快,就到了天王塔裡。

清暉對於水淵的到來很是意外,等看到他身後的女子時,那份意外就多了份了然。

“你這是……”

“事急從權,還請舅舅收留她一段時日。”

水淵看了眼範婉,便湊到自家舅舅身邊,小聲的嘀咕了一句。

清暉先是一愣,隨即一把攥住水淵的手腕:“你跟我來。”

說著,便將水淵拉到了內屋。

“她到底是誰?你又為何將她帶到我這邊來?你給我說清楚了,不然我可不會幫你。”因為焦急,清暉臉都漲紅了,眼看著蠢蠢欲動的想要咳嗽。

水淵連忙為他拍背:“您彆著急,我告訴你便是。”

水淵已經知道範婉的新身份,此時便按照範婉所言,將範婉新身份的遭遇告訴了清暉:“……如今她獨自孀居,一心想要出家,我這……”

“我這著實不想讓她自此青燈相伴,了此殘生,便想求舅舅幫個忙,先讓她在塔裡住一段時日,好打消她出家的心思。”

清暉蹙著眉頭,看著水淵半晌,終究是歎了口氣。

“說到底,你還是像你的父皇。”

清暉擺擺手,背過身去:“人留下,至於打消她的念頭便恕我無能為力,日後她若是想要出家,我亦不會拒絕,若她變了主意,我也不會阻攔。”

水淵見清暉堅持,到底沒再多言:“那便這樣吧。”

清暉見他滿臉不情願,到底還是忍不住的拍拍他的背:“你身份與之不同,若真的喜愛,倒不如就順了她的意,不要因為你的感情而害了一個無辜的女子。”

說到這裡,他歎了口氣:“就如同你娘。”

水淵這下子再沒說話,出去後隻和範婉點了點頭,說了句:“稍後伺候你的人會過來,你便好好安置吧。”

說完後,沒等範婉反應,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一路騎著快馬,風馳電掣的回了家。

他內心不時回響著清暉那句‘不要因為你的感情而害了一個無辜的女子’,越想,麵色愈發冷然,最後發泄一般的抽著馬鞭,一路飛速的回了京城。

結果剛進王府,就看見貼身太監周恒急匆匆的跑了過來。

附在他耳畔就小聲說道:“就在今兒個上午,東安王爺往勤王府上去了,咱們的人來了信兒,說東安王爺一股腦兒的全說了,勤王妃已經倒下了,如今勤王壓著不讓叫太醫,隻讓人偷偷的喊了個大夫進府,恐怕是心有不甘呐。”

水淵臉色頓時一肅。

剛剛因為範婉而起了波瀾的心底裡一下子就被更重要的事給占據了。

與此同時,天王塔裡,範婉跟前跪著兩個小丫頭。

“奴婢拜見主子。”

隻見靠左邊的那個女子突然對著她抬了抬眼:“奴婢名為武招兒,這是我的妹妹,武式兒,殿下特意讓我倆來伺候主子。”

一個殿下,一個主子……

兩個稱呼的區彆讓範婉瞬間抬起了頭,看著她們的眼神頓時變了:“你們與武師父……”

“那是咱們的二叔。”

武招兒掩嘴輕輕一笑:“他特意讓咱們來保護主子,順帶著,有句話他也要我告訴主子。”

“哦?”

“今兒個早上,東安王爺去了趟勤王府後,勤王妃就病了。”武招兒湊到她跟前,跪在地上,一邊捏腿一邊小聲稟告:“二叔瞧著,好似與甄貴妃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