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紅樓(五十五)(2 / 2)

秦恍站起來,背著手,臉上雖然掛著笑,可仔細看去,卻能看見眼底的水光。

誰也不知道秦恍此刻心裡在想些什麼,但是從他剛剛說出那句話開始,似乎就有什麼不同了,這一點誰都不知道,壽兒不知道,範婉也不知道。

範婉突然發現,壽兒愈發與自己親近了。

之前她雖養著壽兒,可壽兒最親近的卻是秦恍,那秦恍好似老母雞似的,緊緊的將他保護在羽翼之下,甭管上下學,還是生活上麵,他都不假他人之手,親自照料。

可這幾日卻漸漸放手,甚至有一天壽兒玩的太玩,在她房裡睡了,秦恍也不曾開口說要抱他回去。

雖不知秦恍到底想乾什麼,但他這倒是歪打正著,正中了範婉的心思,她本就想和壽兒培養母子感情,見秦恍不再護犢子,自然是拿出當年哄蘇寶珠的勁兒,開始哄壽兒。

壽兒這個古代兒童何曾遭遇過這般澎湃的母愛,直接被範婉那套‘可抱可擼可親親’給套路完了。

不過兩個月功夫,壽兒就很少再提及宮中生活,就連父王都提的少了。

到了十月底,太上皇萬壽。

作為本朝頭一位太上皇,過萬壽節卻成了難題。

辦肯定是要辦的,而且還要大辦,可問題是,太上皇如今人在承德,在承德辦吧,京城就空了,這些官員們一股腦兒往承德跑,那邊除了個行宮,莫說莊子了,就連個鄉下窮親戚都不帶有的,誰能想到,一百多年了,那承德行宮還能有迎來主子的一天。

若是在京城辦,雖然熱鬨,可主人公不在,總覺得少了些什麼,再加上如今龍椅上坐著的那位下個月也要過萬壽,禮部有壓力啊,這怎麼辦?按什麼章程辦?這個月辦了太上皇的,下個月皇帝的還辦不辦?

總之,都是難。

最後還是水淵出了頭,說如今剛登基,再加上太上皇健在,這萬壽先過整壽吧。

禮部這才鬆了口氣。

太上皇是個什麼性子,雖然嘴上不說,但大家夥兒都知道,如今皇帝退了一步,對大家夥兒都好。

隻是這對榮國府來說,就很難過了。

他們就指望著能在皇帝萬壽那日,進宮見一見賈元春呢。

自從賈元春封了妃,榮國府就以皇親國戚自居了,宮中傳旨,說明年正月十五元宵那日,娘娘回家省親,著各家各戶自行建造省親園子,用來接待娘娘。

旁人家忙的熱火朝天,榮國府卻好久都不曾有動靜。

為什麼?

因為沒有銀子。

寧國府在封妃之前就和榮國府分了家,賈珍直接被賈敬給帶去玄真觀出了家,就連尤氏也被一起帶走了,賈蓉更是因為在新皇登基前就跟對了主子,一躍外放成了六品官,還是個實權位置,明眼人瞧著都曉得,隻要曆練完回京,畢竟會再往上爬一爬。

隻要上了四品,就與五品如同天塹。

若榮國府與寧國府不曾分宗,到那時候,哪怕沒有王子騰,隻要賈蓉還在,都能保賈元春無憂。

奈何王夫人騷操作,直接害‘死’了賈蓉深愛的‘妻子’,賈元春又是王夫人的親生女兒,日後賈蓉是完全指望不上了。

寧國府那邊,賈敬就算有心幫忙,可一想到自己伸了手,賈蓉尋死覓活的他又不敢了。

賈珍的身子他看了,是沒有恢複的可能了,所以賈蓉這根獨苗愈發的重要。

沒了寧國府,原本賈母全都指望著揚州林如海,畢竟鹽運禦史是個肥差,林如海手裡有多少銀子,誰都不知道,可誰曾想,賈璉空手去,空手歸不說,還帶回來了銀心。

聽著銀心所說的那些話,賈母再也受不住,倒了下去。

“毒婦啊,毒婦。”

賈母老淚縱橫,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偏袒的二兒子的老婆,竟然和自己女兒的死有關。

若不是王夫人暗地裡使壞,賈敏也不至於那麼久懷不上身子,也不會因為懷不上而去吃那些偏方,從而把身子給毀了,最後好容易得了一雙兒女,卻無力撫養他們長大,還要麵臨喪子之痛。

她以前有多倚重王夫人,如今就有多麼痛恨王夫人。

“不過是閨中有了點嫌隙,竟然就這般下死手,若不是看在娘娘的份上,我定讓政兒休了你這個毒婦。”時隔數月,賈母對王夫人依舊沒有個好臉色。

王夫人也是臉色蒼白,神情憔悴,比去範婉離開前瘦了許多,臉頰都凹陷了下去。

她捏著手帕掖了掖眼角,整個人看起來有些畏縮:“老太太,當初的事我確實有錯,我也認了,隻是如今當緊的是娘娘省親的事,這幾日娘家二兄來了書信,說是劉貴妃娘家在懷來那邊買了個石頭山,如今正請了周邊的百姓來做工,每日光工錢就每人三十文,周淑妃娘家也是,特意去昆山買了一船小戲子,如今在家拍了個七仙女下凡的戲,就等著娘娘看了高興呢。”

“咱們家也不說比旁人家強,總不至於比旁人家弱啊,若讓娘娘看到了,怕是臉上無光了。”

王夫人說的真情實意,臉上是掩藏不住的淒苦。

銀心的出現,於她來說,簡直是毀滅性的打擊。

老太太對二房的偏頗,是他們二房能在榮國府裡當家做主的本錢,她心中深恨賈璉,若不是他將銀心從揚州帶了回來,她的日子,哪裡至於過的想如今這般。

隻要一想到賈政失望的眼神,還有趙姨娘那得意洋洋的模樣,她就恨的心底疼。

最可恨的是那賈赦,一見老太太對她不好了,立刻把王熙鳳給推了出來,如今王熙鳳反倒越過她,真正的拿到了掌家權,連庫房的鑰匙都給拿走了。

要知道,那庫房裡不少好東西,早已被她當成了自己的。

鑰匙交的著急,她也沒能將東西給搬回私庫去,這幾個月來,她的心裡都在滴血。

賈母抿嘴:“你說的倒也是。”

她再討厭王夫人,也不能不照顧娘娘的臉麵,更彆說,王夫人還生了寶玉,那可是她的心肝肉。

“鳳丫頭怎麼說?”她回頭看王熙鳳。

王熙鳳也是一臉苦色:“我嫁妝雖多,可光填到府裡賬麵上就捉襟見肘了,實在拿不出了。”隨即她眼珠子一轉:“要我說,倒不如往那薛家姨媽身上使使勁兒。”

賈母聞言,頓時不自在極了。

自從薛寶釵落選伴讀,薛姨媽就將視線放在了賈寶玉的身上。

本來薛寶釵對賈寶玉還算殷勤,可自從榮寧二府分家後,薛寶釵就又恢複了曾經那副好姐姐的模樣,賈母看在眼裡,嘴上沒說,心裡卻是恨的。

一想到薛寶釵不過商戶女,也敢對榮國府的哥兒挑三揀四,就恨得牙癢癢。

薛姨媽一心想讓薛寶釵加入勳貴之家,若他們真像薛姨媽開了口,薛姨媽必定趁機提出讓賈寶玉娶了薛寶釵這個要求。

賈母還想著兩個玉兒成就好事,哪裡肯得。

於是就這般僵在了這兒。

“罷了,如今還差多少銀子?”靜默半晌,賈母才開了口。

“家裡本就沒銀子,如今到處差著呢,而且……家裡下人多,主子也不少,本來吧,若是東府那邊……倒也好借點兒地方,可現在……怕是不成了,這園子恐怕就要小些了,二老爺畫了輿圖,勘驗後算了一番,大概要用到八十五萬兩銀子,我們大房把老爺庫房都給搜刮了一遍,也隻能拿出十二萬兩來,至於其它的……”

王熙鳳頓時滿臉為難表示有心無力。

王夫人聞言,頓時閉上眼睛,手指不停的轉著佛珠:“當真是拿不出來了?”

王熙鳳苦笑:“當真是沒有了,我們家老爺愛扇子,為了買扇子花了不少銀子,如今家裡扇子倒是有上百把,銀子卻是沒有,便是老爺舍得賣,這一時半會兒的,也得有人買啊。”

賈母歎氣:“這個老大,讓他乾點兒正經的不乾,非要去玩那些沒用的玩器,如今家裡都到了這種緊迫時候了,他竟然還沉溺其中,哎……”

自從和寧國府分宗後,賈母力排眾議讓賈政做了宗子,自那以後,賈赦在家裡連麵都不露了。

賈元春要省親,賈母喊他來商議事情,賈赦直接一句:“就在後花園建個園子得了,我反正是拿不出銀子。”回答的可謂是相當無賴,甚至在賈母生氣的時候直言道:“你去告禦狀好了,就說我不孝順,讓聖上把我這個一等將軍都給轉給二房,反正您老也看不上我這兒子,倒不如讓我自生自滅得了。”

接下來建造省親園子,但凡動用公中哪怕一兩銀子,第二天賈赦肯定也去取一兩來。

王熙鳳為此不知吃了多少王夫人的排頭。

可王熙鳳又能怎麼辦?

她跟賈璉鬨,愈發鬨得夫妻離心,賈璉如今看著她的眼神裡都泛著冷色,隻說在揚州老臉都丟光了,隻恨不得從船上投了河,也不至於回來受這夾板子氣。

大房不肯出錢,王熙鳳嫁妝被賈璉給威脅著拿捏了,寧國府指望不上,揚州更不可能幫忙。

老太太私庫裡,原本想要留給寶玉的家私一件件的往外流,冷子興開了個古董店,本想做這一波生意,結果剛開了沒兩天,就被舉報了,說冷子興黑心腸,騙了人家的傳家寶,結果隻給了十兩銀子。

這一鬨,直接被封了門,還被帶去監獄裡坐了好幾日的監。

周瑞家的著急忙慌的趕緊的托關係去救人,銀子拿了好幾百兩,最後還是關了半個月才給放了出來,等他出來了,老太太私庫裡的東西都搬得差不多了。

範婉留下的當鋪掙了個盆滿缽滿,源源不斷的銀子往賈蓉這邊送。

賈蓉順著範婉留下的書信,立即拿著銀子在京城開了錢莊,開始了錢生錢,與此同時呢,金陵那邊發現,分給榮國府那邊的祭田在偷偷的賣,他低調的讓人壓低了價格給買了回來。

可就算這樣,榮國府還有將近三十萬兩的空。

實在沒辦法了,王夫人隻好私下裡去找薛姨媽,拿賈寶玉的婚事做借口,又借了十五萬兩出來,剩下的十五萬兩,老太太眼神一厲,直接抄了賴大的家。

榮國府的大管家賴大怎麼都沒想到,自己跟個倉鼠似的忙了一輩子,才攢了七八萬兩的家私,居然被老太太一鍋端了。

賴大被抄了,王夫人也容不下周瑞了。

緊跟著也抄了周瑞家。

兩個大管家一起被抄了,終於攢到了一百萬兩銀子。

石頭,建材,戲子,尼姑……該買的全買了。

一直到了萬壽節那日,小戲子們和出家人妙玉同乘一舟往京城來,而宮裡的太後則是將太上皇給她的匣子,原封不動的送到了幾位王爺的手中。

“這是你們父皇離宮之前早就準備好了的,說讓在萬壽這日給你們,哀家也不知裡麵是什麼,外頭是封了蠟的,左不過太上皇給你們留的念想。”

太後樂嗬嗬的親手將匣子遞給了水淵:“皇帝,這是你的。”

她抬手拍拍水淵的手背:“彆怪你父皇,他到底還是顧念這你們這些兒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