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紅樓(六十五)(2 / 2)

太後被皇帝的情緒感染,忙不迭的接過折子,仔細一看,瞬間喜上眉梢:“此事當真?”

“朕已經派人前往甘泉行宮那邊的查證卻了,若當真屬實,於我大啟朝,於天下百姓,便是萬幸之事。”

“是啊是啊。”

太後捧著折子,忍不住紅了眼圈,當年若不是家中實在是難以為繼,也不至於會賣了她,她也就不會入宮,家裡有了糧食,說不定母親在懷哥哥的時候,就不會因為勞累和饑餓而早產,哥哥也不會體弱,說不定哥哥如今已經娶妻生子抱了孫子,說不定她能穿著紅嫁衣嫁人做正頭娘子。

如今她雖說當了太後,成了這個國家最尊貴的女人,可是……她到底隻是個普通女人,她想要的很簡單,從來就不是這些榮華富貴,錦衣華服,她要的隻有一個家而已。

不過……

如今倒也不晚。

她吸了吸鼻子,手指輕輕的撫摸著折子上麵形容孩子的字眼:“不愧是你的兒子,這麼小,就這麼聰慧,也不知道長得什麼樣,和你小時候像不像。”

太後歎了口氣:“那範氏……怎麼就不願意進宮呢?”

“是兒子負了她。”

水淵扮演著深情的戲碼,演繹著癡情人的角色,隻是說起範婉時,眼中求而不得的遺憾卻是那麼的真實,他淺笑著,對太後說著他們的相遇,誤會,與分彆……整個劇情跌宕起伏,若範婉在,肯定要說一句‘當初水老師退出文壇我是不允許的’。

太後卻信了。

其實這不是她頭一回聽說兒子與那女子的情愛故事,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這個悶不吭聲的兒子竟還能有這般遭遇,可之後卻是滿腹的心疼與自責。

當年若不是她沒用,也不至於為兒子娶了一個他根本不喜愛的姑娘,更彆說,這姑娘還是甄妃舉薦的。

也是,若不是這姑娘哪裡有什麼不好,甄妃也不會給了水淵。

後來事實證明溫氏確實缺心眼兒。

“彆想了,她既願意寫信給你,還提及孩子的事,可見她還是念著你的。”

太後覺得自己是女人,還是有發言權的:“便是她不願意進宮,你也得想辦法,把我那乖孫兒帶進宮來才是,說是四五歲了,能跑能跳了,我卻連一麵都沒能見上。”

說到這裡,她又難受了起來。

水淵又好言安撫了一番,第二日一早就派人去了城郊的莊子上。

那莊子以前是寧國公府賈蓉小將軍的嫡妻秦氏名下,後來兜兜轉轉被一位範氏女子買了下來,連帶著當初的陪房的身契也一起給改了,等到秦鐘上門想要拿回秦氏嫁妝的時候,才發現,他這位好姐姐臨死之前,把嫁妝全都處理了,隻留下一些布衣鞋襪之類的。

秦鐘滿腹希望的去,又滿腹失望的回。

而在家中等了幾日的秦可卿得知這件事後,再也忍不住昏死了過去。

無它,隻因如今的她終於知道了什麼叫做‘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什麼叫做‘貧賤夫妻百事哀’,什麼叫做‘人窮誌短’。

夫君久考不中,漸漸麻木暴躁,與她說話甚至帶上了不耐煩。

婆母妯娌見她娘家無助力,唯一算得上嫁入高門的妹妹卻連個逢年過節的走動都沒有,更彆說送年禮之類的,漸漸的,也從巴結變成了嫌棄。

如今她知道了,夢中寧國府的生活,就好似夢中神仙住的地方一般。

她長相嬌美,性情風流,在夢中又見識過,不免有些懷念起了賈珍,若說與賈珍沒感情,那絕對是胡說八道,她喜愛的便是成熟偉岸的男子,賈蓉那小孩子模樣,她著實不喜愛。

當然,賈珍與丈夫比起來,麵容上是差了些,可他的身份,便給他鍍了一層金。

因此,從秦家回去後,便臥病在床,一病不起了。

水淵一聲令下,侍衛帶著幾個農事官,直接到了莊子上,莊子裡,李有德和王坤早就等著了,在林如海給皇帝寫折子的同時,還順帶著幫著蘇寶珠寫了封信,帶給了李有德和王坤。

比起西北那邊兒剛種了一茬兒就豐收的紅薯,莊子上已經來回種了三四茬了,兩個莊子加起來五六十畝地,隻騰出二十畝砂地來種,三四茬也收獲了將近兩千石的紅薯。

範婉教導過他們怎麼做紅薯粉,可就算兩家人帶著莊戶在家賣力做,地窖裡還堆滿了紅薯。

農事官先去了地裡,看著砂土地上的綠蔭成片,再回莊子裡看了滿地窖的紅薯,以及親口嘗了那所謂的紅薯粉,李有德和王坤兩個人特地殺了幾隻老鴨,熬了一天一夜,湯汁兒濃稠雪白,又鹵了鴨貨,直接把範婉給他們形容過的鴨血粉絲湯給做了出來。

農事官帶著幾個侍衛,蹲在地頭呼嚕嚕的就順下去了幾大碗,最後是捧著肚子回宮的。

水淵問:“畝產三十石可為真?”

農事官回道:“確實為真,微臣今日看了今年新收的紅薯,堆滿了三間屋子,一個個有拳頭那麼大,用了好幾種烹飪辦法,吃起來俱很甜美,尤其紅薯做的粉,配上老鴨湯,那才叫個滋味美。”

說到最後,他仿佛又餓了。

意猶未儘的抿了抿唇。

水淵失笑:“怎麼,朕瞧你這樣,到仿佛還沒吃夠的模樣。”

農事官趕緊告饒,然後回道:“那紅薯粉絲著實美味的很,微臣還想著等出了宮,便去莊子上買些回家,交給廚房,多做幾頓。”

“你倒是真實誠。”水淵擺擺手:“既然真有這般神奇的作物,理當大力推廣,我命你帶著幾個人去莊子上學習紅薯種植的辦法,做好育苗,待播種之際,先種到皇莊上試驗一番。”

水淵說完後,又頗為自得的抿嘴笑道:“皇兒當真天降祥瑞,這紅薯便是他們母子送進宮來的好東西,你可千萬莫要辜負了皇兒的一片好心。”

農事官臉色一正,恭敬舉手行禮:“喏。”

自千秋那日起,皇帝有個求而不得的愛人,有個在宮外長大的皇子,已經不是秘密了,如今大家夥兒都在猜,什麼時候宮內會有皇子出生,若一直沒有皇子的話,皇帝又打算什麼時候將那個皇子給接進宮來。

而與此同時,遠在承德行宮的甄太妃,卻氣憤的好似個瘋子。

她一把抓住兩個孫子的胳膊,不顧他們懼怕的眼神,眼睛通紅的咬牙切齒道:“你們兩個沒用的東西,為什麼沒辦法讓溫氏收了你們,你們一點都不像你們的父王,沒用的東西,你們忘了麼,你們的父王是怎麼沒的,你們當真隻甘心在這窮鄉僻壤呆一輩子麼?”

兩個孩子忍耐著胳膊上的劇痛,紅著眼圈,連淚水都不敢流下。

他們對父王的死一無所知,卻知道,他們的祖母,恨不得他們也跟著父王一塊兒去死。

紅薯的事很是隱蔽,農事官的行為也並未引人注目,這事兒就這麼悄無聲息的掩蓋住了,隻等著皇莊上的紅薯豐收,到時候一鳴驚人。

隻可惜,水淵想的挺好,可有人卻並不打算讓他好過。

遠在西北的溫氏兄弟二人隱瞞了煤炭礦的消息,私下裡販賣,表麵上卻一臉無辜,對水涵的質問表示一無所知,等他們發現整個胡楊城裡出現了一個新得農作物時,便立即求見水涵。

“胡楊城中這個作物若進上給陛下,陛下必定龍顏大悅。”溫大郎一臉憨厚純良的模樣,仿佛一心為水涵著想。

水涵卻不由自主的蹙了蹙眉:“這紅薯乃是範家作物,你可彆忘了,這範氏女的背景可不簡單,是能上達天聽的那種,你若搶了她的功勞,且看她會不會治你。”

溫大郎卻滿心不屑:“不過一介女流,便是搶了又該如何,她不過是得了巧,從胡楊城外得了一個作物罷了,怎能算作她的私產,便是算,也該算我胡楊城的東西。”

水涵隻覺得溫大郎此言過於霸道,當即回絕。

溫大郎麵色難看的離開了王府彆院,回去後對著溫二郎嗤笑一聲:“不過是個膽小鬼罷了,恐怕會被送到西北來,也是因為在京城中被皇帝厭棄了吧。”

“那咱們還要不要送紅薯進京?”溫二郎連忙問道。

他如今官位不高,不過五品武將,若想日後能在西北軍中當統帥,當在父親去世前,至少爬上三品才行。

“自然是要送的。”

溫大郎絲毫沒將水涵的話放在心上,遣人上街買了點紅薯,寫了封折子,便派了信使,帶著紅薯上京城去了,而發現這一點的水涵,則是瞧瞧的將煤炭礦的消息藏在了信使的身上,另外派了兩個親衛,無事一身輕的跟隨在後,一路出了西北後,便從後背滅了信使,拿了溫大郎的折子和紅薯。

“這東西怎麼辦?”親衛甲問道。

“聽從王爺吩咐,依舊送到京城去。”親衛乙將折子塞進包裹裡。

水涵當然不會阻止溫大郎作死,搶奪功勞也就算了,還搶奪的是疑似皇子的功勞,那事情可就嚴重了,儘管隻是猜測的,但水涵還是想要冒險試一試,說不定就能詐出壽兒的身份來。

二人騎上馬,一路往京城而去。

西北城中的溫家兄弟倆對此事一無所知,範婉也不知道有人對著自己的紅薯打起了主意。

她對胡楊城的百姓想要種植紅薯的想法很是讚同,不僅派遣山民們出去手把手的教,還願意等開了春,賒一些育苗育好了的紅薯苗出去。

百姓們也漸漸的摸索出了關於紅薯的一百種吃法。

奢侈的人家會裹些糖霜吃,貧窮的人家則是就著酸菜一起蹲,又甜又鹹又酸,滋味兒很是奇怪,可落在這些人的眼裡,就是珍饈美味。

天氣漸漸寒冷了下來,到了十一月份,菘菜豐收。

莊子上的女人們開始積酸菜。

於此同時,胡楊城也開始變得躁動了起來,一直蝸居的西北軍開始頻繁的巡視。

天氣冷了,鮮卑人很可能隨時會打過來,所以他們需要時刻警惕著,預防鮮卑軍攻擊老百姓。

範婉在城內無需擔心,但是城外的莊子上卻沒那麼安全。

好在有個方千戶。

當初範婉放了鈴鐺的身契,方千戶千恩萬謝,因為他在軍營中不大方便,沒辦法帶回去,隻好先將鈴鐺留在了範婉這裡,範婉自然沒有拒絕,而是將她留在了賈惜春的身邊。

賈惜春本就是個樂為人師的,林黛玉身體弱,她教的不儘興,乾脆教起了鈴鐺。

鈴鐺年紀不小了,但是卻有一股子倔勁兒。

哪怕她力氣就是個普通人的力氣,可練起來卻是認真無比,如今方千戶娶了妻,在軍屯中得了個院子,便將鈴鐺給接了回去,鈴鐺勤勞肯乾,又練了武,很得嫂子喜愛。

所以方千戶投桃報李,如今巡視的時候,經常會路過莊子上巡視一番。

就在所有人都在為鮮卑隨時可能來襲這件事而繃緊了精神的時候,突然,城中傳來噩耗,更是讓這本就惡劣的時局更加的雪上加霜。

定邊將軍溫擎死了。

死在了自家的院子裡。

死的時候雙目圓瞪,似是憤怒,也不知死前見了誰,受了多大的氣,才被活生生的給氣死了。

溫擎威名赫赫,這些年西北之所以能這般安定,便是因為有他的緣故,鮮卑投鼠忌器,不敢太過猖狂。

可如今,溫擎死了。

鮮卑那邊雖然還沒得到消息,但死訊已經傳的沸沸揚揚。

範婉再看見水涵時,就見他臉色憔悴慘白,眼下一片青黑,身上穿著盔甲,身後跟著東安王妃,他手裡捏著尚方斬馬劍,指骨泛白,似乎廢了很大的力氣,穩住自己的情緒。

他將東安王妃送到範婉麵前:“我要去軍營裡主持大局,王妃獨自留在城中危險,還望夫人能幫助照看一二。”

範婉趕緊讓瑞珠扶住東安王妃,自己則是對水涵保證道:“你放心吧,有我一日,就有她一日。”

水涵得了這個保證,這才看了一眼王妃,轉身大步決絕離去。

溫擎的死,讓整個胡楊城瞬間進入了緊張狀態。

以前溫擎在,胡楊城就是最安全的。

而如今,保護傘已經沒了,胡楊城麵對著同樣的危險。

範婉讓武師父將親衛調回來了大半,剩下的依舊盯著溫氏兄弟,而她也約束著家裡的人,決不許他們外出,尤其是壽兒,範婉三番兩次的叮囑,說家中有個地窖,若鮮卑人攻了進來,便藏進去,不要輕易出來,裡麵放了許多的紅薯,若是餓了,便啃一個。

壽兒也很害怕,卻很懂事,此時此刻,他就像個小大人一般的護在範婉身前:“我不能走,若將娘獨自留下,我算什麼兒子。”

“好孩子,聽話。”範婉有些無奈,她倒不覺得胡楊城會淪陷,但以防萬一,這火種總要留住。

況且,就算正麵碰上鮮卑人,她也不一定會死。

自從溫擎沒了,她每天晚上躲在帳子裡,狂喝奶茶,就希望能再增長點兒力氣,好能護住這一院子的婦孺孩子。

壽兒搖搖頭,捏著範婉的手:“我與娘共存亡。”

說著,卻流下淚來:“看來我與父王的最後一麵,是見不成了。”

範婉一把抱住他:“彆怕,我的孩子,娘會保護你的,咱們都不會死。”

壽兒將臉埋進範婉的懷裡,心裡知道,這些都是娘在安慰他罷了。

水涵這一去,便是七八天都沒有什麼音訊。

天氣越來越冷,幾天後,開始下雪。

一夜之間,胡楊城內銀裝素裹,家家戶戶都閉門不出,在家圍著火爐取暖,因為範婉的紅薯賣的很便宜,胡楊城內的窮苦百姓們都囤了不少,反倒是那些富庶之家,對這種便宜吃食很是不屑,並未購買。

一家子圍著火爐,烤個紅薯,就著酸菜就對付了一頓了,連門都不必出,所以顯得胡楊城很是安靜,而城門外,一隊鮮卑軍正遠遠眺望著胡楊城。

“將軍,前麵便是胡楊城,那能夠鍛造武器的碳便是這個城池裡麵的采石場挖出來的。”

說話的人,口音很是奇怪,明明說的是鮮卑語,卻又仿佛帶著幾分關內口音。

若是溫氏兄弟在的話,必然能夠發現,此人正是與他們購買煤炭的大商人。

“這城……有些蹊蹺。”

將軍眯著眼睛蹙著眉,對這麼安靜的胡楊城有些忌憚,有些不安。

那人先是一愣,隨即也發現了問題所在:“好似,比往年……要安靜許多。”

溫擎死了,難不成這胡楊城就不怕麼?

難不成他們還有彆的倚仗?

城門外,一群鮮卑軍心中疑惑萬千,最後腦洞神奇,不知道拐到了什麼方向,竟然撤兵了,而胡楊城門之上,一群拿著弓箭的射手這會兒抖得膝蓋都發軟,見他們走了,也是一臉懵逼。

他們都哭完了,準備決一死戰了。

結果就這?

如果範婉在這兒,一定為他們講一講空城計的故事。

不過,胡楊城地處特殊,內部資源豐富,還有鮮卑人極其想要的煤炭礦,一次的安全並不代表一整個冬季的安全,不過片刻,衛兵們就又站回了城門,哪怕臉凍得發紅鐵青,雙腿還殘留著恐懼帶來的疲軟,他們也得繼續站下去。

範婉聽到消息後,唏噓一聲,對賈惜春說道:“放棄幻想,準備戰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