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心把孩子托付了沈閱:“他這幾日鬨的凶,醒著的時候落地就哭,你替我抱一下。”
與她一起趕路進京那幾日沈閱是偶爾也抱過一兩次這孩子的,多少有幾分經驗,隻是這孩子太脆弱,她一時還是本能的遲疑了下。
甘夫人麵露苦澀,看了司徒太醫那邊一眼,低聲解釋:“雖然他聽不懂,但有些話我還是不想讓他聽見。”
沈閱心中再度湧出酸澀,隻得是小心翼翼的接過了孩子。
甘家的這個孩子還是很乖的,也不怎麼認生,換了個人來抱他,他也不哭不鬨,就睜著一雙黑溜溜的眼睛好奇的盯著人看。
沈閱對這樣大的小孩子完全提不起戒心,不禁衝他展顏一笑,逗弄了下。
小家夥於是就伸出小手,仿佛試著想要來抓她。
看著手裡這麼小的孩子,沈閱不期然忽的又想起她的那個夢——
那個夢裡,她嫁予秦緒四年卻始終未曾有孕,那時候也是從一開始秦緒就一門心思撲在柳茗煙身上,她在那個東宮後院活得謹小慎微,也不敢太過明目張膽的找人瞧脈診治。
但後來日子過得久了,也實在是著急。
倒並不是為著那根本就從未存在過的所謂夫妻情分才想給秦緒生個孩子,恰是因為清楚她在秦緒心中沒什麼分量,為了穩固地位她才想有個孩子傍身,想著她肚子裡出來的畢竟是嫡子,有了孩子地位也會更穩固些。
於是,最終還是硬著頭皮專門找太醫問了這個問題,太醫卻說她生來體寒,是十分不易受孕的。
後來外公不知是從哪兒聽聞了消息,也特意從宮外請了大夫給她去看,結果……
仍是無功而返。
再到最後,秦緒登基以後便以“無子”這個光明正大的理由名正言順的廢了她。
夢裡的種種,沈閱始終隻當那就是個真假參半的夢,並不會太較真,可眼下她大婚在即,看著懷中嬰孩兒就不免想到了這一茬兒。
若是夢裡的這一項也能對上,那是不是就意味著她即使嫁給了秦照,這輩子也很難會有自己的孩子?
這麼想著,沈閱不禁就有些心煩意亂起來。
然後就聽一道乾淨清爽的嗓音自身側傳來:“怎麼你很喜歡小孩子嗎?”
沈閱立刻收拾了散亂的思緒,轉頭,就看徐驚墨不知何時已經走到她身邊。
另一邊,甘夫人則是直接帶著司徒太醫去了院子裡說話。
屋子裡就他倆,加上一個繈褓裡不知事的奶娃娃,沈閱適逢情緒低落,就有點疲於隱藏,勾著唇如實笑了笑:“是啊,小孩子軟軟糯糯的多可愛啊。”
想著自己大抵是不會有身為人母的福氣了,眼底還是不經意的閃過一絲黯然。
但徐驚墨應該是未曾察覺,他隻是表情極專注的盯著她懷中的嬰孩片刻,突然收回視線看向了她:“沈姑娘你也大婚在即,不如就讓在下替您切個脈吧?早早的調理一下身體,對你有好處。”
這要求提的,實在太過直接又直白了。
麵前少年的麵容清爽乾淨,一雙眸子更是黑漆漆的透著純粹的光……
說實話,乍一眼對視,任憑是誰都真的很難想象這樣瞧著純粹乾淨的一個人會對你懷揣著惡意。
但沈閱心裡清楚——
這人既然能夠形影不離跟著司徒太醫到處走,那必定至少也算皇帝的爪牙。
她心裡突然略過一個想法——
皇帝父子明顯是十分忌憚秦照的,否則不會千方百計想要破壞他們的婚事,如此這般,他們自然也不想看到秦照子嗣順遂。
若是她身體的隱疾能叫皇帝和秦緒都更放心些……
何樂不為呢?
思緒的轉換隻在一念之間,她就痛快亮出了自己的手腕:“說的也是,那就有勞小太醫了。”
徐驚墨顯然完全沒想過她會答應自己這樣唐突甚至可以稱之為無禮的請求了,反而臉上表情有一瞬間的沒繃住。
但也不愧是行走於宮廷之間的人,很快他麵色便恢複如常,道了聲:“得罪。”
約莫是覺得機不可失,怕她反悔,他甚至都沒去取脈枕,直接用自己的雙手,一隻手托著沈閱手腕,一隻手手指搭在脈上,細細診了起來。
因為彆有企圖,沈閱十分的鎮定坦然。
然後冷眼旁觀,他就瞧見這年輕醫士的表情一時驚疑,一時又凝重。
但是很快的,他便鬆手,結束了這次診脈。
垂下袖子,退後兩步,又站在了禮貌又生疏的距離之外。
他瞧著沈閱,可能是因為太年輕,也沒怎麼處理過有關女子生育方麵的病症,沈閱就眼見著他幾次欲言又止的紅了臉。
看他從診脈到這時候的一連串反應,沈閱便覺這事兒該是穩了。
“看來是真的了。”她暫時也顧不上自己的那點悲春傷秋的私人情緒,既然對方羞於啟齒,她便索性主動誘導把話挑明:“我的身體可能是不太妥帖,早些年有位老大夫偶然提過,說是要想順利生養的話,我可能還得先好生調養一下自個兒的身體。”
她說這話時,眼底失落苦澀的情緒都實打實,勿須作假。
但緊隨其後,又是話鋒一轉,同時眸色轉深:“不過,這些事等到了婚後再操心不遲,這會兒也顧不上去管它了。”
嗯,我什麼都敢對你說,是因為我不諱疾忌醫,是個好病患。
還有,你該能懂我的意思吧?
我雖然不能生,但是我還想坑安王,你小子既然是皇帝的人,就該知道得替我保密,千萬不能告訴他!
應該是又被她的語出驚人驚到了,對麵的徐驚墨表情諱莫如深的連著看了她好幾眼,最後終於垂下眼睫——
作罷。
不多時,司徒太醫和甘夫人進來,他到底也沒留下藥方,隻招呼了徐驚墨,兩人一行背著藥箱匆匆離開了。
司徒太醫是個醫者,疑難雜症對他有天生的吸引力,所以回宮的馬車上他一直擰眉琢磨甘小公子的病琢磨了半晌,後來實在覺得無解……
喪氣之餘突然想起了另一樁要事,正色問徐驚墨:“剛在安王府,你在那屋子裡……”
徐驚墨沒等他說完就領會其意,苦著臉道:“我倒是想,可人家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又沒個正當的契機,我總不能不管不顧直接上手就去切人家的脈吧。”
道理就是這個道理,司徒太醫雖是遺憾,也隻得作罷。
馬車繼續前行,他繼續苦思冥想甘小公子的病症。
身著綠色官服的少年則是趴在車窗,眼睛亮晶晶的,瞧著沿路車水馬龍的鬨市輕快笑出了聲:“真有意思。”
司徒太醫聞言,抬眸看了他一眼,隻當他是少年一時興起的囈語,也沒多想,繼續專心琢磨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