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裡有點不信，就趕著過來親眼確認。
秦照是這時才依依不舍鬆開沈閱的手，走過去開了門。
“屬下聽說王妃回來了，那咱們是不是即刻安排啟程回京？”長贏嘴上問的也是這個問題，眼睛卻忍不住繞開秦照往屋裡看。
沈閱瞧見他，友善的衝他勾了勾唇，頷首示意。
秦照卻在言簡意賅與他說事情：“年前來不及了，你先派人回去送個信給母後，請她安排一下車駕儀仗，年後派過來接我們。”
這些年，秦照天南地北到處跑，都是隻帶著一隊親衛，卷個包袱騎上馬就上路了，就算是當初他時隔十年才回一趟京城，都一樣是輕裝簡行，哪有講究過排場的？
長贏隻理解成是他暫時還不想回京，才找借口拖延的時間，確定真的是自家主子守得雲開見月明，不用再做光棍漢了，他也便趕緊識趣的溜了。
“有必要這麼興師動眾嗎？”等秦照重新關了門回來，沈閱就麵有遲疑的開口，“其實我們自行回去就好的。”
他提前言明歸期，要儀仗是小事，主要就必是還有另一重含義——
提前通知了，等著到時候滿朝文武都出城來接。
她這樣下落不明在外“流落”兩年多，雖然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夫妻失散於戰亂，並且秦照也從未放棄過尋找，隻要她還活著，那麼終有一日歸來，她都還是秦照的妻子，可畢竟現在的天下局麵已經不同了。
這兩年，她徹底消失，秦照卻成了萬眾矚目的存在，所有人都在等著他從兒女私情裡解脫出來，登基稱帝。
這樣的他與她……
仿佛已經不是那麼登對兒了。
而這個小氣的男人，他是要渲染製造出最隆重的氛圍，將她重新帶回天下人的視野當中，讓她沈閱的名字自此也在世人心中畫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旨在告訴所有人，即使現在他的身份變了，他的結發妻子依舊不容任何人輕視。
他走的每一步都要帶著她一起，不容許她被任何人遺忘在他身後。
秦照的這份良苦用心，沈閱是懂的。
甚至於在她撇開他獨自療傷這麼久之後，他都沒有絲毫的怨懟，想著的依舊是怎麼與她並肩前行。
沈閱突然便心疼的無以複加，因為她恍然明白——
在她不在他身邊的這八百多個日夜裡，眼前這男人應當是沒有片刻是將她放下過的，他是時時刻刻都陷入了尋她不見的絕望與煎熬中的。
“提前與他們說才好方便他們後續準備，”秦照抬手，一如往常的習慣那般，揉了揉她的腦袋，他說，“屆時我們將登基與封後大典合二為一，一起辦了。”
在她夢裡的那一世，沈閱也是做過皇後的。
不過那場儀典好像是因為先帝駕崩不久，給從簡了，並且封後也隻算是後宮的儀典，再隆重也是有限的。
沈閱對皇後的尊位和這些儀式上的東西，如今並無執念，聞言，她隻是忍俊不禁：“不合規矩的。”
不想，男人卻執拗起來，竟還耍起了幾分脾氣：“規矩都是人定的，現在是他們在求著等著咱們，有什麼條件是不能提的？”
這兩年來，群臣都求了無數次，賀太後也不勝其擾，幾乎每隔一段時間都要來信催他。
雖然目前為止，大越國中也是安穩的，可誰都知道這安穩是建立在安王殿下的威望震懾之下的，最終還是要他名正言順的登臨帝位掌管江山，朝臣百姓的心才能真的安定。
沈閱不知道他這算不算是急於向自己示好，卻莫名覺得他這帶了幾分孩子氣的模樣有些可愛了。
她一個失神，就暫且並未言語。
“我知道此事並無先例，但我就要開這個先河。”秦照卻以為她是有顧慮，故而在沉默著拒絕自己，他反而越發堅定的道：“我不僅要予你最好的，更要讓天下人知道，你值得最好的。”
男人的目光堅定而鄭重。
秦照以前私下其實就很會花言巧語的哄她逗她的，但那些渾話多是夫妻間的小情話，說說便罷的。
沈閱心中大為震動，定定望著他，又是好一會兒的不知如何反應。
秦照卻再次鄭重執起她的手，無比懇切：“阿閱，不要拒絕我，曾經……”
那段叫他追悔莫及的過往，現如今每每想起都還懊惱後怕到心有餘悸，所以話到嘴邊，他依舊選擇了避而不提，隻是一字一句鄭重的道：“你在為夫心中，就是這世上最好最好的姑娘，無人能比，也不可替代……”
男人說著，想到這兩年來跌跌撞撞的尋找，竟然紅了眼眶。
這個征戰沙場多年，麵對千軍萬馬，血流成河的困境時眉頭都沒皺過一下的男人……
這一刻，竟是後怕又委屈的直接紅了眼眶。
他甚至都不敢再回過頭去假設……
假設萬一她沒打算再回頭，她以後真的就不要他了，那麼他的餘生應該怎麼過。
沈閱不禁抬手。
女子柔軟的指尖，撫上男人通紅的眼尾。
她自然知道是自己對不住他，可一時之間，卻被他如此這般激烈的情緒搞得反而無所適從起來。
於是，下意識的，她就想回避，岔開了話題，嗔了句：“以前你不認識我的時候，甚至在我夢裡的那一世，你始終未曾將我看在眼裡時，不也一直怡然自得，過得很好，我反而覺得是我這個累贅，給你添了許多的麻煩。”
“有些事，隻有經曆過才會懂。”秦照卻並不回避，他任由她的指尖遊戲般在自己的皮膚上遊走，隻是視線片刻不舍得離開她的臉，語氣沉痛，“你說的對，若是沒有你，如若你我從一開始就錯肩而過了，那麼我秦照這一輩子，一樣可以過得轟轟烈烈，不會有缺憾。可是既然有了這一場邂逅與緣分……你當真不懂嗎？”
如何不懂？怎麼不懂？
那時候，他去了北邊辦事，她一個人獨自守在京城那座王府裡，對他的思念泛濫成河時，當她拿他和那些刻骨難滅的仇恨出來，一次次的掙紮試圖做取舍時……
那種得到又失去的滋味兒，真的會疼到人肝膽俱裂。
曾經沒有他在身邊時，她也從不相信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外人”能牽絆住自己的腳步到那般地步，直到在那些綿綿密密淩遲在心上的疼痛中做抉擇時，方才知道也會有一個人，超越血緣親情之外的，那麼珍貴，珍貴到叫人無論如何也舍不得放手。
可是最終，她的選擇還是傷到了他。
她曾經以為即使她再也回不去，他或許會要花費一些時間和艱辛，但是隨著時間過去，又有什麼是不可磨滅的，男子漢大丈夫還有什麼是熬不過去的呢？
這一刻才後知後覺——
她帶給秦照的傷害，竟是遠比她自己以為當中的還要重得多。
“對不起。”心中也是後怕又愧疚，沈閱唇角勉力扯出一個笑紋，終於主動上前，伸手抱住了他，埋首在他胸前輕聲的道：“是我錯了。”
錯在哪裡，她沒有說。
因為——
她錯的，隻是對他的傷害，讓他在重新找尋她的這個過程中所受的煎熬，讓她覺得愧疚也心疼。
而如果時間再倒轉一次，她也依舊還會是同樣的選擇。
與秦緒的前世過往，秦熙秦緒父子與他們整個聞家之間的那一筆筆血債，曾經都是層層加持在她心上的枷鎖，在那樣的血海深仇與不甘心麵前，她沒有辦法摒除雜念，隻一心一意的去與男人恩愛纏綿。
即使，她與秦照的這段感情她無比看重，但人這一生裡——
卻並非時時刻刻都要將男女情愛放在首位的。
如果秦緒傷得就隻是她自己，她是可以為了秦照忍耐的，可是對方加諸於她至親之人身上的那些傷害才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她不得不摒棄兒女私情選擇去報複。
因為她沒有辦法心安理得的躺在至親之人的鮮血與屍骨上麵還愜意的享受，享受她母親與外公他們用血肉為她堆砌起來的錦繡人生。
越是至親之人的血，越是會激得人發狂。
那一道坎兒，她終得要自己克服心裡的屏障邁過去的，否則心上背負著這副枷鎖，她甚至也不敢想，那樣壓抑又痛苦的自己跟秦照生活在一起，她又能帶給他怎樣的人生？
總歸，不會是太過輕鬆愉悅的後半生吧！
心中的千言萬語，沈閱最後都沒有說，她隻是踮起腳尖，主動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