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荀逢知在一旁附聲,像位寬和的長輩:“對對,你穿這麼少,不冷麼。”
“老師您彆擔心了,真的不冷。”周謐語氣拘謹,小心翼翼。
眼下的一切都太尷尬了,比天底下所有社死現場都要社死一萬倍,她隻想縮小隱形遁地,從此飛出太陽係。
飲料端上來前,四個人基本沒怎麼交流。
中途就張斂接了通電話,大概是公司打來的,他言簡意賅吩咐幾句,說自己在外麵還有事,便掛了。
等周謐摸上吸管,吮了兩口,荀逢知才說明來意:“周謐啊,我跟張斂過來,是想先為這件事跟你道個歉。”
周謐忙鬆口,“不不,我自己也……”她哽住,不知該怎麼形容才合適。
賀妙言人有些直,忿忿不平:“道歉就夠了嗎?”
荀逢知為她暴烈的性子怔了下:“自然不夠,但道歉是最基本的禮數和態度。”
她看眼兒子:“你說。”
張斂摩挲著瓷杯,遲遲不開口。
“說啊。”荀逢知陡生不快。
“周謐。”短暫的沉默後,張斂意味不明地叫了下她。
他音色沉暗,像灰蒙的積雨雲,周謐以往隻在某些特殊場合聽過,因為接下來迎向她的多半是什麼山海傾倒。
周謐頓覺不適地看回去。
張斂波瀾不驚,在對麵靜靜凝視:“我媽希望我們可以結婚,你怎麼想?”
一句話如鉛球摜砸到桌麵,周謐被振得滿心嘩沸,瞳孔驟縮,以為自己沒聽清。
荀逢知亦錯愕地瞪向兒子,完全沒料到他會冒進地走出這步棋,反將一軍,徹底打亂她穩重取勝的全部策略。
“結婚?”周謐雙手包緊玻璃杯,卻感覺不到一點燙。
她費解地問:“為什麼突然就要結婚?”
張斂複述母親的說辭:“因為你懷孕,我必須對你負起責任。”
荀逢知不再作聲,他自己說出來也好,且看且行。
周謐偏眼去找自己導師,滿臉寫著求助與不解。
“你彆看她,”張斂拿起杯子,抿了口茶:“看著我。”
荀逢知不樂意了,心起慍怒:“你現在這樣子是脅迫你知道嗎?”
張斂微笑:“是嗎,那我是在脅迫她跟我結婚,還是彆跟我結婚呢。”
他從始至終都盯著周謐,雙目似有引力:“周謐,我隻想聽你說。”
周謐恍惚地擰緊了眉:“不是……這太突然了,我跟張斂不是那種認真談戀愛——”
她一下卡殼,難以組織語言,去精準地描述:“我從來沒想過要因此結婚組建家庭什麼的。我剛實習,還在讀研,連工作都沒有,現在的狀況怎麼合適?結婚生小孩對我來說太遙遠了,我可能真的沒辦法接受……”
也太匪夷所思了。
荀逢知彎動眉梢,麵露暖意:“沒關係,這些都是可以解決的。”
一邊老板,一邊老師,雙重夾擊。賀妙言心知朋友此刻肯定一團漿糊,決然看向這對母子:“你們這是在乾嘛?我們謐謐今天來醫院就是準備打胎的!她不想再跟你兒子有任何來往了!”
張斂擱下杯子,與木桌碰出輕微的聲響,似局中最後一枚落子,勝負已決。
荀逢知極輕地歎了口氣,打感情牌:“周謐,我清楚在這種情況下就讓你做這些決定過於唐突了,回去後你可以再考慮看看,最好不要再瞞著父母,跟他們坦白,問問他們能給你什麼樣的建議。你跟著老師有段時間了,肯定多少知道老師的性格,現在發生這種事,我心裡很不好受也很歉疚,除了這般表態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我知道你們年輕人看問題都簡單輕易快節奏,鮮少想得周全。”
“你和張斂的事我已基本了解,你們認識不止一年了,他是我兒子,你在他那實習,我恰巧又是你老師,也算是有緣。”
“孩子的事我尊重你的意願和選擇,但能……”
張斂忽然打斷她:“你現在這樣就不是脅迫了麼?”
荀逢知憤然扭頭看他:“無論結果如何,你也要親自陪周謐把這件事解決,辦妥,儘可能減少你對她的傷害。她術後會很脆弱,不管是生理上還是心理上都需要休息和調養,你必須陪在她身邊。她自己一個人在家怎麼行?如果被父母知道的話,又要怎麼跟父母交代?”
“讓她去成奚那邊,VIP病房,我已經說好了,”張斂有條不紊安排起來:“公司的話你給她開個二十天左右假條,說要去外省實踐。你不方便也可以讓成奚來辦,急性闌尾手術。”
他接著看周謐:“你就跟父母說最近學校事多,要搬回寢室住陣子。”
周謐被他說得一愣一愣,頭腦宕機,全無思考暇餘,隻能目不轉睛盯著他。
見兒子這樣舉重若輕,荀逢知原先唰白的臉上浮出薄薄血色:“你早在心裡謀劃好了吧。”
張斂修長的右手平攤在桌麵,紋絲不動:“我隻是尊重周謐的選擇,並,同她一起妥善處理這一切。”
“你也聽到了,她不想再跟我有任何來往了,”他隱有笑意地正視周謐:“周謐,你覺得呢?”
周謐醒過神來,胸口用力起伏一下,給荒唐的一幕畫上句點:“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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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路上,荀逢知撐頭望窗,心緒叢雜,儼然不想再跟兒子多說一句話。
張斂從眼尾掃去一眼,“怎麼了,失策了,不開心?”
荀逢知說:“不至於。”
“熱心的勉強就比冷漠的割舍更高尚了?”張斂望著斑馬線上來去穿行的人流:“我看不出你跟我有什麼區彆,甚至你更過分。”
荀逢知麵色有了變化。
“你認真了解過你學生嗎,”張斂略有停頓,若有所思:“周謐才24歲,真正屬於她的人生才剛開始。”
他平靜地陳述:“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她是你認識的學生,方方麵麵都不錯,你對她印象也很好,所以想趁此機會,看能不能促成你們想要的那種「姻緣」,從此能有個人、有個家庭來製約我,讓我成為一個正常人,你們才能真正放下心。”
“偽善,”張斂冷淡地擲下一句評判:“假如她真的如你所願,這一年半載,包括將來,孩子跟家庭都會成為她的掣肘。正要舒展的年紀,卻讓她去承受多重身份的限製和磋磨。作為老師,這就是你對學生的期許?要她的人生為意外買單?”
荀逢知輕哼:“說得這麼冠冕堂皇,不還是在為自己開脫免責麼?”
張斂笑了下:“如果你能因此身心舒暢的話,我不介意被你這樣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