鑼鼓喧天,鞭炮齊鳴。
又有明羅開道,嗩呐迫人。
聚集在城隍廟前遊玩祭拜的百姓們,立刻就知道,縣太爺和縣裡的權貴們都來了。
大家趕緊讓出一條足夠寬闊的道路,生怕自己慢了片刻,就有開道衙役的水火棍打下來。
呂城縣令官威之盛,由此可見一斑。
縣令領著一眾鄉紳富賈,浩浩蕩蕩地進了城隍廟。
為了迎接縣尊,便是城隍爺的塑像,也重新上了彩漆,身上還披了紅籌。
世人的心思就是這麼奇怪,一邊敬畏鬼神,一邊又要鬼神為人間權貴讓道。
縣太爺親自撚香之後,就輪到了幾位鹽商送上祭品。
為了爭一個頭籌,鹽商們是各顯神通,把自己能搜羅到的最奇珍之物都獻了上來。
擠在門口看熱鬨的百姓們,可謂是大開眼界,不管身邊的人認識不認識,相熟不相熟,都相互攀談議論了起來。
看來,除了美食和音樂之外,八卦也是無界限的。
今年拔得頭籌的仍是王化成,他獻給城隍爺的,是一顆直徑足有寸的青色夜明珠。
這珠子最妙之處還不是大,而是一顆鴛鴦嵌合珠。
這珠子分開兩塊,珠光消彌;將兩爿嵌合在一起,就會發出耀眼的青光。
此珠一出,其餘鹽商就算再不甘心,也隻能自歎弗如。
獻禮過後,縣令領著一眾縣中權貴登上高台就坐,就有演百戲的在台下爭相表演,以期得到貴人的賞識,好多得些賞錢。
就在這個時候,有一個五十出頭,精神矍鑠的老叟,挑著擔子從人群裡擠了過來。
那擔子兩頭各掛了一個大木箱子,誰也不知道裡麵裝的是什麼。
老頭身邊還有個垂髻童子,拽著他的衣角亦步亦趨,手裡拿著一根糖葫蘆,一邊走一邊舔。
好不容易擠到了前排,老頭似乎是累了,找了個稍微空閒的地方,把擔子放了下來,舉著衣袖擦汗。
那童子四下張望,一眼瞅見不遠處有個賣米糕的貨郎,便吵著要老頭給他買米糕吃。
老頭低聲哄道:“兒呀,咱們才剛趕來,一個錢都沒掙到,爹哪有錢給你買米糕吃?
你且先忍忍,咱們的戲法精彩,貴人們必有厚賞。到時候,你想吃多少,爹都給你買。”
那童子不大高興,但還是撅著嘴應了。
此時高台下,正有一個戲班子唱大鬨天宮。
那演孫猴子的戲子身段極佳,輾轉騰挪間還不忘抓耳撓腮,真有個猴兒模樣。
童子很快便被轉移了注意力,一邊看戲,一邊大聲為孫大聖叫好。
高台上的看客也很滿意,不時有小廝奉主子的命令,用小竹筐裝滿了銅錢撒下來。
粗粗估算一下,這一場戲唱下來,得到了賞錢竟有數十貫。
這可比到貴人家裡唱堂會得的還多,怪不得手藝人們都愛趕廟會呢。
一場戲唱完,班主領著一眾戲子跪地謝了恩,把滿地的銅錢全部搓走了。
老頭眼疾手快,立刻挑著擔子拽著兒子占了場地。
“諸位老爺請好,小老兒這廂有禮了。”
有衙役代縣太爺問話,“你這老叟,有什麼好活獻上?”
老頭賠笑道:“小老兒會些戲法,混口飯吃。”
年年廟會都有變戲法的,那衙役根本不覺得稀奇,隻是隨口吩咐他要好好表演,不要惹惱了貴人。
聽得出來,“好好表演”隻是順帶的,“不要惹怒了貴人”才是重點。
那老頭點頭哈腰,滿臉陪笑,口中連連應聲,大大滿足了那衙役的虛榮心。
接下來,那老頭打開其中一個櫃子,從裡邊掏出一個小銅盆,向眾人展示了一番。
那銅盆是空的。
老頭撩起下擺,迅速在銅盆口上抹了一下,等眾人再看時,不由驚呼出聲。
卻原來,那原本空空如也的銅盆裡,竟然多了大半盆的清水。
老頭端著半盆清水展示了一圈兒,忽然用力把水往人群裡一潑。
就在眾人叫罵著躲避的時候,那些水珠灑下來,卻變成了紛紛揚揚的石榴花瓣,落了眾人一頭一肩。
石榴花的香氣彌散開來,讓所有人都明白,這些花瓣都是真的。
就在眾人捏著花瓣發愣的時候,老頭突然在銅盆上敲了兩下,清脆的響聲把眾人的注意力重新吸引了回去。
下一刻,老頭對銅盆吹了一口氣,銅盆瞬間就變成了一隻黃燦燦的銅雀,揮舞著翅膀飛上了高台,落在了縣太爺麵前的桌案上。
銅雀自古便是福澤的象征,有銅雀來投,讓縣太爺大是歡悅,立馬吩咐左右衙役,從旁邊放堆滿銅錢的大方桌上,搓了兩簍銅錢撒了下去。
老頭嗬嗬笑道:“兒呀,大人給賞賜了,還不快收起來?”
“誒,來啦!”
那童子歡歡喜喜地應了一聲,站在原地用力一吸,滿地的銅錢便連成一條線,如流水般進入那童子的口中。
兩筐銅錢加起來怕是有四五吊,不過一時刻,就全部被童子吸入腹中。
更神奇的是,那麼多銅錢吞下去,那童子的肚皮仍舊癟癟的,半點都不顯。
到了這裡,父子二人的表演就已經足夠讓人驚歎。
一眾鹽商回過神來,都跟著大聲叫好,也吩咐隨從把賞錢撒下去。
童子卻打了個飽嗝,可憐巴巴地對老頭說:“爹,我吃不下了。”
“你這皮小子,就是憊懶!”老頭慈愛地嗔了一句,揚手一招,方才散出去的石榴花瓣,如潮水般飛回他的掌心,很快就變成了一個繡著石榴花的水藍色布袋。
老頭把布袋扔給兒子,“喏,快把老爺們的賞賜裝起來吧。”
“誒!”童子嬉笑顏開,歡歡喜喜地打開布袋,把滿地的銅錢都裝了進去。
那布袋也像童子的肚皮一樣,不管裝再多的東西進去,都癟得像是什麼也沒裝一樣。
但一樣的戲法,玩兩次也就不怎麼稀罕了。
老頭似乎也知道,有些唉聲歎氣地對兒子說:“兒呀,咱們還得表演點厲害的,讓老爺們多給些賞錢,回去好給你娶一個漂亮媳婦兒。”
高台上的縣令聞言,好奇地問道:“你們還會表演什麼?”
老頭點頭哈腰地說:“回大老爺的話,小老兒有一根繩索能直通天界,也曾順著繩索爬到天上,摘過仙果園裡的果子。”
“哦,仙果?”
“吹牛的吧?”
“凡人哪裡進得了天宮?”
“那可不一定,就方才那戲法,旁人哪裡變得出來?”
“…………”
圍觀的人群議論紛紛,有鼓勁兒的,有泄氣的,有不屑的,有期待的。
縣令半信半疑,隻讓那老頭表演一個看看。
老頭朝眾人行了個禮,就打開了另一口箱子。
另一口箱子裡隻裝了一根繩索,繩索拿出之後便空空如也。
他找到繩索的一個頭,盤了兩圈往空中一拋,繩索便晃晃悠悠直入雲霄。
等另一端離地隻有尺的時候,繩索才停止了飛躥,穩穩當當的停在了那裡。
老頭拽著繩索晃了晃,確定牢固之後,就低頭來哄兒子。
“兒呀,為父年紀大了,老胳膊老腿攀登不易,不如你替為父走一趟吧。”
那童子也不樂意,“天宮那麼高,我得爬到什麼時候去啊?
而且天兵天將都凶得很,萬一被逮住了,可沒有我好果子吃。”
老頭再哄勸,“乖乖聽話,若是摘得了仙果,諸位老爺們必有重賞。到時候,給你娶個最漂亮的媳婦兒!”
童子又磨蹭了半晌,才不情不願地說:“好吧,爹爹說話可要作數。”
“作數,作數。”
得了保證之後,那童子便拽著繩索的一頭,像猿猴爬樹一般盤旋而上,不過片刻之間便引入雲霄。
看客們仰得脖子酸痛,才見有一個小點兒從半空中飄搖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