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都是些家長裡短,賈氏雖有些不耐煩,卻也不是應付不來。
再怎麼說,她也是國公府鼎盛時養出來的千金小姐,莫說賈府現有的三春姐妹,便是宮裡的賢德妃,在人情世故上也不一定比她強。
卻說賈赦自搭上了張學士的門路之後,慢慢的,就憑著自身紮實的古玩字畫學識,在文人圈子裡混開了。
就像賈珍說的那樣,他這人雖然好美色,卻從沒乾過強搶民女的事,甚至連花樓都不去。
賈府中上上下下都說他荒唐,因著賈府的仆人嘴巴不嚴,外麵也有流傳。
但若外人仔細想想,就知道賈赦也沒乾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跟張學士混一個圈子的文人,至少也得是個舉人。而能考中舉人的,沒有一個是傻子。
這種勳貴世家裡的齷齪事,他們這些清流文人最是嗤之以鼻,連帶著對賈政的印象就不好了。
彆說什麼賈母偏心小兒子,賈政也是幾十歲的人了,兒子都有三個了,就沒有辦點自己的主見嗎?
無非就是作為既得利益者,揣著明白裝糊塗,一邊享受母親帶來的便利,一邊又讓母親背負偏心眼的名聲罷了。
這些文人又各有親戚朋友,日常聚在一起喝酒談笑的時候,難免就把這當話頭說了出去。
於是,忽然有一日,朝堂上有個姓劉的禦史,當堂參奏工部員外郎賈政,說他以次子之身欺壓長兄鳩占鵲巢,此舉實在無視禮法,希望聖人能嚴懲,以正視聽,以敬效尤。
正好這天是望日大朝,賈赦這個空有爵位的一等將軍,也在班中站著。
至於賈政,一個五品員外郎,根本沒有上朝的資格。
聖人問明了賈赦也在,便讓他走上前,來當堂奏對。
賈赦整個人都是懵的。
像他這種空有爵位的一等將軍,日常小朝會沒他的份,大朝會雖然勉強能站在殿內,但也沒他什麼事呀。
充數充習慣了,他也練出了一副站著打瞌睡的本事,至今沒被人揭破過,他還以為自己裝得挺好。
直到聖人突然點了他的名,站在他身後的壽寧侯抬手衝他腰眼上捅了一下,賈赦才知道,彆人不是沒發現他打瞌睡,隻是懶得搭理他罷了。
他慌慌張張地上前,跪下對聖人行了大禮,“微臣賈赦,恭請聖人大安。”
聖人雖不大待見勳貴,但看在賈敬的麵子上,對賈赦也算和顏悅色,淡淡道:“賈卿免禮,起來回話。”
“多謝聖人恩典。”賈赦又趕緊起身,腦子裡亂糟糟的,該說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
自守完了父孝入朝至今,他是頭一回君前奏對,怎麼可能不緊張?
見他半天不說話,聖人微微皺了皺眉,淡淡道:“方才劉卿所奏之事,可否屬實?”
賈赦持續懵逼:話說,他奏啥了?
旁邊的劉禦史暗歎了口氣,低聲提醒道:“令弟鳩占鵲巢之事。”
賈赦恍然,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朗聲道:“回稟聖人,確有其事。在臣護送家父棺槨返鄉歸來,太-祖親提匾額的榮禧堂,就成了舍弟的居所。”
“哦?”聖人微微挑了挑眉,“如此說來,你事先並不知情了?”
賈赦實話實說,“微臣並不知情,也是在歸來之後,才知曉此事。”
“對此,你並無意見?”
賈赦苦笑了一聲,無奈道:“榮禧堂離母親榮養之處榮慶堂頗近,家母親自發話,想讓幼子住得近些。
臣身為人子,不敢違逆母親。又因當時父親新喪,微臣實在不忍母親過多憂心。”
不就是裝愚孝嗎?好像隻有賈政會一樣。
賈政可以頂著愚孝的名頭,堂而皇之地占著榮熙堂,賈赦當然也可以以此反將一軍,將賈母的偏心和賈政的無恥公之於眾。
至於此舉會不會為人詬病?
當然不會了。
自古忠孝難兩全,他身為人臣,固然要對父母儘孝,卻更要對君王儘忠。
君主有所垂詢,他縱然心中有再多不願,也要實話實說。
聖人微微點了點,“此事的確是有違禮法。”
他待要下旨嚴懲賈政,卻又忽然想起鳳藻宮貴妃,一時又遲疑起來。
再怎麼說,賈政也是貴妃生父,若是嚴懲了賈政,貴妃顏麵何存?
除此之外,他還有另外一點隱秘的心思。
對於榮國府來說,賈赦是最正統的繼承人;對整個天下來說,端敬太子才是嫡係正統。
今日之事,他若隻是撥亂反正便罷,但若鬨得太大,世人難免同情賈赦,焉知不會牽扯出端敬太子舊事?
是以,聖人遲疑再三,即將脫口而出的話又咽了下去,轉而問群臣,“對於此事,諸卿有何看法?”
劉禦史有些詫異:不過一點小事,而且是證據確鑿的小事,聖人乾綱獨斷便是了,怎麼這也要詢問群臣?
班中大臣有不少人,都和劉禦史有著類似的想法。
一個禮賢下士,肯虛心納諫的君王,自然更得群臣擁護。
可是,若一點小事都要拿到朝堂上來討論,這會顯得君王半點決斷都沒有,難免養出臣子的驕嬌二氣,給君王帶來許多不必要的掣肘。
其實這些人,哪裡懂得聖人的小心思呢?
他讓群臣都發表一下意見,隻是想借著這件小事看一看,朝中還有幾人,惦念著曾經風華無雙的太子。
隻不過,聖人隻看到了自己能從這件事中得到的好處,卻忽略了此事會帶來什麼惡劣的影響。
禮部左侍郎王珍縮了縮脖子,低著頭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