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大嫂的小兒子年歲輕,楊冬燕他們離家之時,也不過才剛娶了媳婦,媳婦倒是爭氣,嫁進門不久就懷上了。可正因為如此,家裡這一大攤兒的事情呢,光憑魏大嫂一個人根本就忙不過來。
懷孕期間倒也罷了,她小兒媳婦也不是那種矯情的人,就算重活累活乾不了,其他一些清減的活兒還是會乾的。可等生下了孩子,這總得坐月子吧?出了月子,那也得帶孩子吧?
家裡多了個小嬰兒,一應的瑣碎事情會多出很多很多的,新媳婦能勉強應付得過來,就已經算是能耐的了。
隻這般,除卻帶孩子的事情外,旁的所有家務活兒都落在了魏大嫂身上。
偏生她當初分家的時候帶了私心,田產是自家多得的。可她男人年歲也不輕了,哪怕還有個小兒子,可父老子幼,田產卻不少,壓根就忙不過來。又心疼錢財不願意雇人耕種收割,如此這般,還不得魏大嫂抽空下地幫襯一把。
總得聽下來,楊冬燕就覺得魏大嫂這是成功的將自己的路越走越窄,把自己往死裡逼。
楊冬燕真的很想安慰她,可眼下這個情況,真的超出她的能力範圍了。
這要咋安慰呢?說以後會好起來了?
不可能的呀,魏大嫂的小兒子年歲還輕呢,到今年都未滿二十。以後肯定還要繼續生,多生幾個,家
裡一定會更忙碌的,等真的培養出來,起碼也要十幾二十年後了。
問題是,魏大嫂能堅持到那個時候嗎?
楊冬燕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忍住說了實話:“你說你這是何苦呢?好不容易把大的幾個拉拔長大了,眼瞅著孫子都要娶媳婦了,你都熬出去了,乾嘛非要為了個小兒子把自己給坑進去呢?”
“那是我兒子,我能不管他?”
要說完全不後悔是不可能的,可事已至此,魏大嫂也隻能往好的方麵看了:“你想想,有我和你大哥看著呢,這日子都那麼難了,這要是沒有咱們,他可咋過呢?”
咋過啊?苦著過啊!
要麼就是小倆口苦著過,要麼就是你們老倆口陪著小倆口一起苦著過。
關鍵吧,苦難並不會因為吃苦的人多了,而減少一分的呀!
不過眼下說這些已經沒意義了,楊冬燕隻問:“你接下來打算咋辦呢?”
“能咋辦?先將來年的口糧搞定再說唄。”見楊冬燕一臉的狐疑,魏大嫂這才恍然,“你還不知道啊?咱們村啊,今年可遭了大難了!對了,你不是把地交給了老叔家種著嗎?我記得你當初說的是收一成佃租?”
“對呀,大家都收三成的,我隻收他一成還不好?”就算是親戚,楊冬燕也不覺得應該無底線的幫襯。
不過,老叔那頭倒是將她家收拾得還不錯,那就無所謂了,橫豎自家也不差那點兒錢。
可魏大嫂卻搖了搖頭:“咱們村啊,今年的收成大概隻有去年的一半。”
“咋差得那麼多?”楊冬燕驚了。
要知道,去年對比前年也少了一些,再對比大前年……就是大牛發現問題的那一年,雖然差距不大,但肯定是差了一些的。
這麼算下來,今年的收成可能隻有豐年的三分之一?
那是要死人的啊!
口糧完全不夠吃啊!
魏大嫂眼淚都出來了,其實假如隻有她一家過得差,身為親戚肯定會能幫則幫的。再一個,就算當初分家那會兒,她跟前頭三個兒子鬨了矛盾,可當兒子的,咋也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爹娘餓死。
除非,他們已經自身難保了。
“不知道咋回事兒啊!老叔說,可能是春耕之後連著好多天都沒下雨。
可就算這樣,那會兒咱們也挑了水澆地的。後來又說,是地裡的肥料不夠了,咱們也去其他地方收了糞肥。反正該想的法子都想了,可收成就是起不來。”
其實,事情壓根就不是秋收那會兒失控的,而是在五月的時候,就已經初見端倪了。
道理很簡單,就算沒辦法明確的看出最後的收成有多少,單看莊稼的掛穗,有經驗的老農就能初步判斷最後的情況了。當然,出入肯定是有的,但總不至於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的。
莊稼人家最怕的是什麼?
怕水患,怕旱災,怕蟲害,也怕這種找不到原因莫名其妙的減產。
還有就是,一般年景好了,就會連著好多年都好的。反過來,一旦糧食減產,也是接連好幾年都這樣的。
老話說,地有豐年和荒年,人也有。
這豐年指的當然是好年景的時候,糧食大豐收,而他們這一帶,前頭大概有十幾年是連續的豐年,家家戶戶都有存糧,還忙著蓋新屋娶媳婦。
荒年就是顆粒無收的年份,往前幾十年,這邊也曾發生過大規模的災荒。事實上,包括老魏家在內的很多人家,都是幾十年上百年前,從更北的地界往這邊逃難的。
除了這兩種極端年份外,更多的則是歉年。
大概可以理解為,收成不好的年頭。
而眼下,他們攤上的就是類似的情況。更糟心的是,不知道這樣的情況會持續多久。
與其說是擔心今年熬不下去,更多的則是害怕來年也這樣。
楊冬燕總算是明白了為什麼魏大嫂會在秋收時病倒了。
魏大嫂的身子骨很結實的,就算年歲略大了一些,卻也還沒老到那個地步。與其說是累的,不如說是心裡難受,一個沒繃住,人就垮掉了。
“放心吧,旁的事兒我不能保證,起碼我不會看著你們餓死啊!”
楊冬燕拍了拍魏大嫂的手背,讓她隻管放心,好好養病,先將身子骨給養好了。至於之後的情況,到時候再說,活人還能被尿給憋死?
魏大嫂的心情稍稍平複了一些,楊冬燕又問家裡其他人去哪兒了,之後才知道,不止他們家,連帶村裡好多人家的閒漢都出門打零工了,有些甚至是連莊稼都沒收完,就急吼
吼的出門了。
“這不是你早些年說的嗎?趕早不趕晚。”
“我說過這話?”
“是呀,你說的,咱們這十裡八鄉收成的時間都差不多的,等其他地方收完了莊稼出門打零工,到時候好活兒都被搶了。”魏大嫂努力的複述著楊冬燕以前說過的話,雖然不一定全對,但意思還是差不多的。
楊冬燕無言以對。
她這不是隨便扯了個借口糊弄人的嗎?要不然,她還能說是我故意讓倆兒子提前走人,省得你們都說要跟著結伴一起走?
不過也行吧,哪怕是隨口瞎扯的,但道理還是有的。
“這打零工呢,也是有講究的,不要光埋頭苦乾不吭聲。要是人多的話,完全可以找個人領頭,去那些運河碼頭啊,跟人家船主談好條件,幫著運貨,錢也能拿的更多。靠嘴皮子賺錢可比賣死力氣強多了。”
楊冬燕邊說邊搖著頭,她明白有些事情不是說兩句話就能改變的。說白了,要是沒有上輩子的記憶,麵對眼下這種糧食歉收的情況,她也得抓瞎。
“行吧,你先休息下,等會兒我給你送晚飯過來。”
眼角瞥過魏大嫂炕頭的乾餅子和半碗水,楊冬燕假裝啥都不知道,又問她:“你能下炕不?要是能,也彆我給你送過來了,你上我家吃一口,熱鬨熱鬨,正好我家也冷清。”
“冷清?不是都回來了?”
“就我和大牛媳婦,還有窩頭。其他人要過幾天才回來,這不是有個鋪子在嗎?總不能說丟開就丟開。”楊冬燕忽的想到了一件事兒,忙叮囑道,“我說你可得趕緊好起來啊!要不然回頭吃席了咋辦?吃不成多可惜啊!”
“你家要辦席?啥喜事兒啊?”說著,魏大嫂不由的想起了前些年楊冬燕莫名其妙的辦席那次,頓時急了,“大牛二牛掙幾個錢也不容易,你可彆又犯傻,打腫臉充胖子!”
你才犯傻!
你才打腫臉充胖子!
楊冬燕瞅著魏大嫂那消瘦泛黃的臉,這才忍住了沒開口懟她,緩了緩才道:“我孫砸!窩頭啊!他考上了秀才!你說這麼大的事兒,我能不辦席嗎?我還要上大牛他爹墳前燒紙放鞭炮去,好叫他在地底下也跟著樂嗬樂嗬!”
“行了,你再歇會兒,等下晚飯好了我過來扶你。”
撇下魏大嫂,楊冬燕一溜小跑的回了自家,尋著方氏後,張嘴就道:“你去後院瞧過沒有?咱們家先前藏在地窖裡的那些糧食,都還在吧?沒壞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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