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8章
省城這邊,一派太平。
拜這年頭的交通所賜,就算南陵郡那邊早已是風起雲湧了,甚至還將蔣郡守這些年來所做的一切都扒了個乾乾淨淨,但因為兩郡之間距離極遠,愣是沒能傳過來半點兒消息。
道理也簡單,蔣郡守自然是明白他做下的事情一旦曝光之後,會引來多大的後果。也因此,他費儘心思的將事情瞞下來。
有句話叫做,欺上不瞞下。
說的就是蔣郡守這樣的人。
當然,真要是手段高明的,想要做到欺上瞞下也容易。但事實上,要瞞住上頭很容易,起碼在濟康郡這一畝三分地上,所有事情都是蔣郡守說了算的。再說了,天高皇帝遠呢,隔了這麼遠,怕什麼?
可對下隱瞞就沒那麼容易了,所幸這年頭離家百裡就需要路引,但這個路引又得分具體情況的。
像老魏家的大牛二牛當初離開本縣,前往了鄰縣,理論上也是需要路引的,但事實上操作起來還是有很多法子避開的。
然而,這是縣城與縣城之間,還是相鄰的兩個縣城。倘若是府城呢?甚至直接離開了濟康郡,打算趕往南方都城呢?
那情況就截然不同了,郡守大人卡得極牢,原先還真就不小心漏出了一些消息,幸好他反應快速,將消息攔下,即便南陵郡那頭會聽到些許風聲,無憑無據的,誰會信?便是真有人信了,憑借蔣氏族人的名頭,也沒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是的,郡守大人就是蔣氏族人,實實在在的,不摻任何假的。
當然肯定不是嫡係,像蔣氏這般傳承了幾百年的大世族,倘若是嫡係,那擁有的便是積攢了幾百年的財富,絕不至於乾出這等荒唐事兒。
他是旁支,還是庶出。
托了蔣氏一族極為在意子嗣進學一事,蔣郡守得以不花一文錢就念了族學。還真彆說,他是真有讀書天賦,加上蔣氏一族對待有天賦子嗣的看重,順順利利的進學以及下場考試,一路通暢的考上了進士。
蔣這個姓氏很好用,即便他本人是知道自己是旁支庶出,可若不是自己主動提起,外人是無從得知的。尤其他嫡長兄早逝,另一個嫡子年歲太小了,家裡
眼見他前途無量,就索性對外說他就是家中嫡長子,權當死了的那個是庶子。
不是沒人反對這種騷操作,可說白了,成年人的世界裡,是非對錯是次要的,最重要的還是利益。
總之,他自己那一支算是擺平了,嫡係那頭雖不會主動拉拔,可到底是同族人,哪怕什麼都不做,身為蔣氏一族的人,還是具有很多先天優勢的。
隻這般,憑借著自身天賦和背後家族,蔣郡守愣是在三十七歲之齡,就坐上了一郡之首的位置。
在本朝,各郡太守大人是從二品。
對比永平王府自是不算什麼,可說真的,即便是有家族庇佑的人,想要年紀輕輕就爬到這個位置上,也是極為艱難的。事實上,絕大多數的從二品官員,都是四五十歲的人,甚至年紀更大的。像蔣郡守這般,坐上這個位置時尚未滿四十,當真可以算是驚才豔豔了。
自然,他也是真的有那個能力。
即便能坐到如今這個位置上,很大程度上是借用了蔣氏一族的名聲,但反過來說,蔣家人很多的,也沒見其他人能做到這一步。他能做到,就代表著能耐極佳。
運氣也不壞。
隻可惜,運氣這種事情總有一天會用光的。蔣郡守順遂了半輩子,冷不丁的就攤上了事兒。
嚴格來說,這事兒還不能全怪罪在他身上,起碼最初的問題不是他造成的。
最初,都是一些極小的問題,各地裡長上報縣衙門,指出多地糧食歉收,雖後果不至於這般嚴重,但若是放任不管,誰也不清楚來年如何。
縣衙門哪裡敢耽擱,紛紛將情況寫成報表,一層層的遞了上去。
事實上,各地的官員,包括不入流的裡長他們,都不像楊冬燕想的那般無用。他們老早就發現了,甚至比大牛發現那會兒還要更早。但因為權力有限,即便發現了問題,也沒有那個能力去解決問題,很多人甚至搞不清楚為什麼收成會下降。
這個時候,就該將情況闡述清楚送到上峰書案之上,倘若僅此一地遇到難題,那興許沒人在意。
可如果多地如此,便會將問題彙總,再往上遞,直到送至朝廷主管農事的官員案上,由專人商議後派人去具體事件發生地,仔細勘
察後,尋出糧食減產的真相,並提供相對應的解決辦法。
假如情況比想象之中的更為嚴重,並且無法找到問題,或者沒有確切的應對之道。那麼下一步,就該是朝廷撥糧,或者從附近郡城調糧,支援發生災禍的地方。
這是下下策,對於朝廷而言,也是兜底的辦法。
前朝覆滅一事,既讓本朝得以建朝享受這如畫江山,也同時讓皇室在心裡留了個疙瘩,生怕自己重蹈覆轍。
也因此,事關農事便無小事。要知道,絕大多數的老百姓都是看天吃飯的,國家自是以農為本的。
壞就壞在,蔣郡守是富貴出身,哪怕他本身隻是蔣家的旁支庶出,但因為蔣家的學田祭田極多,給族人的福利極多。他本人又打小就顯露了讀書天賦,更湊巧的是,比他大了半歲的嫡長兄又早早的夭折了……
種種巧合導致他壓根就不懂農事,即便當官之後,也極少理會那一檔子事兒。
更巧的是,濟康郡連著十幾年近二十年,都是風調雨順,幾乎年年都是大豐收,中間隻有短暫的兩年是普通年景,就這樣那兩年還是分開來的。
也就是說,當災荒初步顯露了端倪之時,蔣郡守隻以為是跟多年前一樣,偶爾才發生一次的普通年景。
通常情況下,災難剛來時,都是可以控製的。
可若是置之不理,希望它識相一點兒,自個兒把自個兒控製住,甚至到時間後直接消失……
那一般就是打臉劇情了,從小災難眼睜睜的看著它越來越大,滾雪球似的成為了難以對抗的大災難。真到了這個時候,蔣郡守才慌了起來,可那時,災荒已經不是濟康郡某些地方,而是全線淪陷。
如果隻是幾個地方出現了問題,身為郡守是可以在本郡範圍內調撥糧食的,他有這個權利,也有這個能力。
但如果整個郡都淪陷了呢?大哥二哥三姑六婆全部垮掉,當所有人都自顧不暇的時候,怎麼幫?誰幫誰?
這就好比魏家這邊,也就是楊冬燕家裡有這個底氣,這才會伸手拉拔親戚一把。要說能力,老叔其實也是有的,相當於是楊冬燕他們家出了物資,老叔家出了人力以及部分物資,這才保住了全族人。
將濟康郡比
作一族人就好理解了,族中某一家遭遇了困難,其他人伸手相助。可要是所有人都涼涼了,幫個屁!自生自滅吧!
等蔣郡守試圖插手此事時,事情已經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了。
偏巧,此時他已經在濟康郡待了第二個任期了,等於說,他就是想找個背鍋的,都找不到人。畢竟,總不能說是四五年前就留下的隱患吧?就算真的是,直到四五年之後才意識到這個問題,身為郡守也是難逃失職罪名。
最可怕的是,科舉年還到了……
生怕被南陵郡來的人發現,蔣郡守做了很多很多的事兒。其中就包括了幫助鄉試主考官孟翰林捉拿他的外甥。還有就是,生怕孟翰林在濟康郡停留太久,蔣郡守授意手下人悄悄的留了漏洞,讓孟翰林的外甥成功出逃,激怒了孟翰林後,他再出手將人抓到。
就這樣,折騰了半天後,終於成功的將舅甥倆送出了千裡之外。
但問題並沒有得到解決啊!
消息是瞞下來了,隻要他在任一天,就絕對不會讓消息走漏出去。但糧食還是歉收,甚至今年變本加厲了,多數地方減產到沒眼看的地步,更有一些地方直接就是顆粒無收。
還瞞著?然後呢?
他的任期就快結束了,等下任官員到來時,能不詢問嗎?到時候其實一樣得曝光。
有些道理,蔣郡守不是不知道,隻是他如今已經騎虎難下了。
就好比一個小傷口,因為沒能及時處理,導致傷口惡化流膿,這個時候就算是挖掉了,也是痛徹心腑。就這麼猶豫之間,傷口越來越嚴重,此時若是再動刀子,那就是死路一條。如若不去理會它,假裝沒這回事兒,哪怕最後還是難逃一死,起碼能多撐一段時日。
反正好不了了,不如索性拖著。
他手底下也不是沒有明白人,但此時除了拖延政策外,還能怎麼辦?
太晚了,真的是太晚太晚了。
晚到他都沒辦法再寄希望於來年是個好年景了,事實上就算來年一切都好,那也已經來不及了。
今年就是他最後一個任期了。
再一個,老百姓已經沒有口糧能夠堅持到來年了。哪怕勉強堅持到了來年開春,那也沒有足夠的種糧,要知道,種糧是必
須用新糧的,陳年的糧食是沒辦法作種的。
完了,真的完了。
到了如今,蔣郡守隻能寄希望於將事情徹底隱瞞下來,借著回京述職的機會,來個金蟬脫殼……
而在這之前,他必須提前安排好一切,幸好對他來說,還是有時間的。
他有時間,彆人卻沒有。
並不是所有人都像礁磬村老魏家那般好運的,甚至於整個礁磬村包括這附近的十裡八鄉,都屬於運氣不錯的。哪怕地裡的莊稼產量驟減,起碼不至於顆粒無收。再就是除了麥子外,很多人是因為本身自家地的土質不好,改種了土豆地瓜一類好種的作物。
也因此,整個禿頭山地帶,都不至於直接斷了口糧。或多或少的,還是囤了一些吃食,興許吃不好也吃不飽,但起碼在短時間內不至於直接餓死。
大概……運氣好能撐過這個冬天吧。
至於魏家親戚們,則托了大牛他們的福,捱過這個冬天是絕對沒有問題的。問題在於,到了來年開春以後,他們也沒有糧食作種的,等於說,假如春耕之前朝廷還沒有作為的話,那麼整個春耕就垮掉了,緊接著秋收也就泡湯了。
再往後,怕是大家夥兒抱團一起走了。
但甭管怎麼說,比起那些已經斷炊的人家,他們都還是幸運的。畢竟,楊冬燕已經將消息傳給了她的倒黴兒子們,還有就是,蔣郡守這個身份初看對於百姓而言是個災難,但反過來仔細想想,也未必不是絕處逢生。
蔣氏一族不可能坐視不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