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麼胡思亂想著,下半晌的講學不知不覺又糊弄過去了,太傅宣布散學,收拾起書籍下了高台。
宜鸞的桌椅,在靠近殿門那一排,太傅下職必會路過這裡。不知是不是留了一份心的緣故,太傅的廣袖漂拂過去,她聞見了他袖籠中如藥如酒的香氣。隻可惜稍縱即逝,再回頭追尋,太傅衣袂翩翩,早已經走遠了。
課堂上的凡夫俗子們,這時才鬆懈下來,各自離座開始走動。少帝有政務要忙,臨走前仍不忘同宜鸞說兩句話,“阿姊怎麼又來遲了?今日要不是太傅手下留情,你又得抄一夜的《清淨經》。”
宜鸞抬頭看他,少年國君,眉眼間已有幾分淩厲,但對她的關切一如既往。
鼻子一陣發酸,她發自肺腑地說:“陛下,阿姊以後會對你好一點的。”
劫後餘生幡然悔悟,她覺得自己的心境真的不一樣了,與聞譽之間珍貴的親情,更需要仔細維護。
少帝很意外,用力地看了她兩眼,仿佛懷疑眼前人是不是原來那一個。
宜鸞耐著性子微笑,“怎麼?你不相信我的話?”
少帝忙說不是,眼裡果然流露出了天真,“雖然阿姊不是頭一次說這樣的話,但朕還是很欣慰,並且願意再信你一次。”
嘖,這是什麼態度,他好像很懷疑她的決心啊。
宜鸞笑意不減,眉毛卻豎起來,“阿弟,我以前難道對你不好嗎?”
少帝窒了下,“也不是……阿姊對朕很好。”以至於整個童年,一直籠罩在這位胞姐的陰影裡。
宜鸞的眉毛回到了原位,“好歹我們是至親手足,我還是很照顧你的。”
少帝遲遲點頭,不可否認,阿姊的照顧,確實讓他腰杆子粗壯。他的脾氣並不好拿捏,但因為年紀小,越是倔強,彆人越要整治他。尤其阿娘過世後,在華光殿經常受那些堂兄表兄欺辱,每當這時候,對他實施無理由鎮壓的阿姊就開始凶悍地處處維護他。照她的話說,她的阿弟她可以欺負,彆人敢對他高聲,她就打到那人發不出聲。
驍勇的阿姊,在華光殿所向披靡。有時候他不禁感慨,公主的身份困住了她,以她的身手不上陣殺敵,實在是西陵國的一大損失。
他的阿姊,一直秉持著一個信念,問題能在彆人身上找,就絕不反省自己。後來不管是他受了委屈,還是他賤嘍嗖先挑釁彆人,阿姊不問情由一律把人打倒。終於再也沒人敢為難他了,在他即國君位前,也沒有經曆任何至暗時刻。
如今阿姊很認真地說要對他好,他心頭一拱一熱,險些失態。但他是帝王,一言一行是西陵人的楷模,於是隻好咽下感動,裝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清了清嗓子,少帝負手道:“朕還有要事,先回去了。阿姊明日上課,千萬不要遲到。”
宜鸞說放心吧,“我記著呢。”
目送少帝離開,她這才轉頭向後望去。手忙腳亂收拾書匣的淩王世子頓住了動作,半帶驚恐地解釋:“我……我沒有彆的意思,我隻是想為太傅分憂,做個好學生而已。”
宜鸞起身走了過去,“要做好學生,學問長進才是要務。你那個識人的智慧,狗聽了都搖頭,這輩子怕是做不成好學生了。”
淩王世子眼見她來了,腳下不由退後半步,橫起一條手臂擋在身前,用最強硬的口氣,說出了最服軟的話:“這次算我對不起你,將來有機會,一定補償你。”
以前宜鸞是不屑於這種沒分量的補償的,她是長公主,她什麼都不缺。可是隨著時間推移,經受的磨難多了,發現人情這種東西,必要的時候很值得利用。
定眼看淩王世子,熟透的臉,平淡無奇,不過在眾多的李家人中,他是比較特殊的存在。他母親是彭昭王長女,嫁了位戰功赫赫的郡馬,郡馬在灞水之戰中立下奇功封了異姓王,他也借由這份關係,入了西陵最高的學府。
“表兄,”宜鸞換了個溫和的語調,“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淩王世子心頭砰砰作跳,平時她從來不喚他表兄,寧少耘長寧少耘短,向來沒大沒小。今天一反常態,有理由相信是黃鼠狼給雞拜年。這麼一想,越發忐忑,結結巴巴道:“你……你想問什麼?”
先前在課堂上,宜鸞快速梳理了一下時間,章和元年大公主出降,二年春,二公主也招了駙馬,她就成了獨一無二的倒黴鬼。但若是自己也出降了呢?總不能讓嫁了人的公主去和親吧!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快快把自己嫁出去,不管對方是瞎子還是麻子,能娶她就行。
再說這寧少耘是不成器了點,但家世不錯,人長得也還行。大不了等逃過這一劫再和離,她親自操持,給他娶個十全十美的媳婦就是了。
單方麵安排妥當,宜鸞擺出了溫柔麵貌,羞澀地睇了他一眼,“表兄,你說親了嗎?若是沒有,我有個人選,打算舉薦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