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七十二章】斷塵心(1 / 2)

誤入仙門論道群 不言歸 18889 字 3個月前

有些人, 不是你說不想見就能不見的;就像有些事,你越是想忘記, 就越是刻骨銘心。

易塵有些魂不守舍, 一直躊躇猶豫到天色暗了,才挪動著腳步走到劇組的外頭,遠遠地張望著遠處正在拍攝外景的另一個劇組。

她看了好一會兒,才仿佛下定了決心一般,扭頭衝進了休息室裡, 一把紮進了少言的懷中。

少言正在更換下一場戲的衣飾,身上隻穿了一件白色的裡衣,被人撞了滿懷便下意識地收緊了手臂, 輕聲道:“怎麼了?”

易塵在新任男友的懷裡蹭了蹭腦袋,嗅著他身上冰雪般冷冽的氣息,心情也平複了不少,抬頭對著他笑。

“你跟我去見見我姑姑好不好?”

談情說愛三部曲, 見朋友見家長見同事,這三部曲若是走完了,就離談婚論嫁不遠了。

易塵父母雙亡,卻還有一個姑姑尚在人世, 易家的幺女易時楠, 是易塵父親的親妹妹,兩人相隔不過兩歲, 已經出嫁。

在易塵的父母亡故之後, 因為尚未年滿十八, 所以她的監護權轉移到了姑姑易時楠的名下,十六歲到十八歲的年華,易塵都是在姑姑身邊度過的。

如果沒有那一次意外,她大抵還是會跟在姑姑的身邊,學習禮儀與三雅道,作為“易家的女兒”而活吧。

“姑姑對我有恩。”易塵試圖用輕鬆的語氣來掩蓋自己的緊張,她緊緊地握著少言的手,仿佛要從他那裡汲取力量。

“隻是因為……發生了一些事情,所以姑姑大概不太想看見我。”

易塵其實是想遠遠避開免得惹人心煩的,但是之前姑父打來的那一通電話,卻讓易塵有些遲疑了。

如果不想就這樣一輩子斷絕關係,她總得努力去維係這搖搖欲墜的血緣之親,至少婚姻生死這等大事,不能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提。

所以,雖然心有畏懼,但易塵依舊想見見那位如同父母一般的長輩,帶著少言一起。

劇組是不能隨便闖的,易塵隻能在外頭候著,此時已近日落,天邊殘陽似血,流淌得天地之間滿目猩紅。

易塵算準了易時楠下班的時間才守在這裡的,易時楠的生活極有規律,時間觀念也強得可怕,這個點,她無論如何都會下班回家準備吃晚飯了。

果不其然,易塵牽著少言的手沒有等太久,就看見幾個人從另一個劇組中走了出來,似乎在交談著什麼。

即便站在人群之中,打頭的那一位女子依舊是最鶴立雞群的存在,即便她已經不再年輕了。

那名女子容貌不過三十來歲的模樣,身邊圍著好幾位笑靨如花的明媚少女,那些女孩正值芳華美得嬌豔欲滴,卻無一人能掩蓋住那名女子的風華。

女人眉眼清麗,步履從容優雅,仿佛從水墨畫卷中走出來的古代閨秀,帶著歲月沉澱與時光磨礪出來的美,溫潤如玉,盈潤如珠。

有些人美在皮相,有些人美在風骨,但易時楠的美卻能經受得住時光的磋磨,明明年及不惑,春花不再卻如秋月,美得遠離世俗。

那些鮮花般嬌豔的女孩哪個不羨慕易時楠的這身氣質?此時圍著她嘰嘰喳喳,一口一個“老師”,眼裡放光一樣,爭得臉都漲紅了。

而被小姑娘圍在中間的易時楠麵上依舊掛著客氣疏離的笑意,溫和有禮地回答著少女們的問題,不會讓任何人受到冷落,卻也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易塵遠遠地看著她們越走越近,就在易時楠抬頭朝著她的方向看來之時,易塵才出聲喊道:“姑姑。”

全世界隻有一個人會喊出這樣的稱謂,易塵根本不需要說出自己的名字,於是隻能看著那一絲客氣疏離的笑意凝固在女子的唇角。

易塵牽著少言的手,沒有動,她看見易時楠抬眸掃來的一眼,冷得像是地底深處剛湃上來的水,冰得指尖微微顫抖。

易塵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突然間就失去了說話的勇氣,還沒來得及退縮,就覺得手指微微一緊。

她抬頭,卻隻看見少言垂眸望向她的眼睛,那雙眼睛裡藏著太多太多複雜的東西,讓易塵不由得想起了瓢潑大雨中的白日晞。

她在道主的眼裡就是一個滿身雨水的狼狽孩子,但是,不管她有著怎樣的過往,他都選擇了包容。

——包容人世間的一切愛憎,成為她心的歸屬。

因為這雙眼眸的存在,在姑姑熟視無睹一般與自己擦肩而過的瞬間,易塵雖然難過,卻沒有承受不住。

她偏頭朝著那些少女有禮地笑了笑,唇角勾起的弧度與姑姑如出一轍。

她牽著少言的手走在姑姑的身後,在他們離開之後,身後的少女們都忍不住竊竊私語了起來。

“那是易老師的女兒嗎?天啊,那氣質真的一模一樣,長得也像,簡直像年輕的易老師,太美了!”

“羨慕極了,我什麼時候才能有這樣一身氣質啊?跟老師學了三天了,怎麼還是一點效果都沒有?”

“這個要從小教起養成習慣才行的吧,像我們這種從頭學起的,沒個兩三年磨不出一個架子,反而畫虎不成反類犬了。”

“喂,剛剛那男的也是老師的晚輩嗎?天啊好帥啊,我少女心都萌動了!”

“彆想了。”有人悵然若失地道,“估計不是晚輩,是老師女兒的男友吧,你都沒看到他看身旁人的那個眼神,嘖……我都要相信愛情了。”

“也不一定啊,沒準是妹妹呢?”有人不甘心地辯駁了一句,“氣質都那麼像,沒準都是出自一家的呢?”

女孩子中作為領頭羊,也是這部電視劇的女主演聞言看了發話的女子一眼,懶洋洋地道:“那你有本事去追啊,追到手算我輸成不?”

“那種人,看看就好,沒有足夠的底氣,站在他旁邊你就不會覺得自慚形穢嗎?”

男人看女人的目光,和看妹妹、看孩子的目光都是不一樣的——那男子眼底藏著疼寵,但更多的卻是不能自已的溫柔。

——還真是幸福呢。

易塵跟在姑姑的身後,離開了劇場,看著那個無動於衷的女人上了車。

她以為自己會很難過,會忍不住落淚,但實際上沒有,她麵帶微笑地握著少言的手,如那人的教導一般將自己的情緒藏得嚴嚴實實,分毫不露。

隔著車窗,易塵微微彎腰,頷首道:“今天過來是想告訴姑姑,我找到喜歡的人了,以後應該會跟他結婚。”

原本準備發動引擎的女子停止了動作,她神情不見悲喜,隻是平靜,沒有看向他們,但的確有在聽。

“他叫莫意孤,是位道士,擅長劍道和茶道。”易塵也不等對方回應,一五一十地說道,“他年歲比我大不少,但對我很好。”

“我們認識了一年有餘了,現在住在一起。他跟我一樣,父母都不在了,家裡隻有一個弟弟,但是已經離開很多年了。”

易塵絞儘腦汁,將自己能想到的東西都一五一十地彙報給姑姑聽,她隻希望時間能夠走得慢點,能讓她多看幾眼麵前的女人。

她蒼老了不少,即便保養得很好,也已經掩蓋不住眼底的疲憊和倦意,眼角細細的紋路,眉宇間的一道印,那是長期皺眉留下的痕跡。

歲月格外厚待她,但總歸抵不過人心的老去。

易塵隻覺得心裡平靜得有些詭異,仿佛曾經的一切愛與怨都已經消逝在風裡。

“過些天我會帶他去看看父親和母親。”易塵說完,已是言語窮極,她用力地握緊了少言的手,微微抿唇,“如果我們結婚……”

“我希望……姑姑和姑父能來參加我的婚禮。”

她一介孤女,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血親隻有同姓的姑姑,是她唯一的長輩,也是她與這個世界最後的牽係。

易塵說完便不再開口,任由空氣蔓延上尷尬的沉寂,她深吸一口氣,正想告辭,卻聽見一道平靜的聲音,緩緩地道:

“我不會去的。”

女子的聲音低柔婉轉,雍容而又大氣,那帶著華國古時之美的女子抬頭,打量了一眼侄女許諾白頭連理的那個男子。

少言眼神沉靜地與這位女子對視,雖然是易塵的長輩,但若要論實際年齡,易時楠在少言的眼裡也不過是個孩子罷了。

他平靜地麵對著易時楠的打量,微微頷首,道:“您好。”

他的態度坦然到堪稱平靜,那一雙眼睛完全模糊了他的年齡,雖然外表不過弱冠,但那一身氣質隻讓人想到天命之年的長者。

易時楠下意識地皺眉,抿了抿唇,卻到底還是什麼都沒說,隻是客氣地朝著少言點了點頭,態度溫和更甚於對待自己的侄女。

她移開了視線,啟動了汽車的引擎,沒有再對易塵說一句話。

易時楠離開後,易塵這才深深地鬆了一口氣,她垮下肩膀,麵上也終於有了幾分笑影,牽著少言的手親昵地道:“我們走吧。”

少言並不能理解為何她會對此感到開心,因為那個女人分明拒絕了她的邀請,但是看見她歡快的樣子,他也不忍心多問。

“小一。”他伸手摩挲她的臉,指尖略帶冰涼的溫度貼在她的耳後,凍得她有些輕癢,“如果想說了,我一直在這裡。”

易塵沉默了一瞬,低頭踢了踢腳邊的石子,輕嗯了一聲。

少言看她的模樣,便知道她打算當個鋸嘴葫蘆,什麼都不說了。雖然心下忍不住歎息,但到底還是不忍心追究下去。

每個人的心底都有無法言說的傷,哪怕隻是回憶,都會痛得鮮血淋漓,因此畏懼回憶。

回了家後,易塵準備了晚飯,洗漱好後就早早地回房間準備休憩了,少言難得沒有理會挑釁的陰朔,而是在易塵睡著後找到了時千。

“麻煩你幫我找個人。”

少言給出了易時楠的影像,時千看了那影像一眼,卻是詫異道:“小一竟然還有血緣至親在世?”

少言應了一聲,再次開口問道:“是否能找到此人的位置所在?”

“這倒是不難。”時千拿出一個羅盤,手中撚出一根頭發絲,頭發絲的發梢之處瞬間燃燒起了深藍色的火光,將那發絲燒成了灰燼,幽幽地落在了羅盤中央,“既然是小一的血緣至親,那以小一的氣息為中心,就可以找到跟她血脈相係的人了。”

時千說著,那星羅棋布的羅盤上便突然亮起了兩點星光,一者明亮,一者黯淡,顯然血脈清疏有彆。

“你要找他們做什麼?”時千將羅盤遞給了少言,略帶困惑地道,“小一仙緣在身,又是天道的繼任者,終究會被斬俗緣的。”

“我知道。”少言接過羅盤攏進袖中,語氣淡淡地道,“俗緣或可斬斷,心魔卻難以滅除,小一心中有難以跨越的坎,我得幫她渡。”

聽聞少言所言,時千也想起了小一在扮演白日晞時的場景,那種撕心裂肺的傷悲,並不是單純的演技可以表達出來的。總有一些感情,如果不親身經曆,就難以完全模仿出當時的情態,小一定然是經曆過一些無法釋懷的事情,方才能重現出相似的演繹。

“可需要我協助一二?”想到這裡,時千便難免有些憂心,“若俗緣難斷,就證明此情這並非俗緣,而是九難。”

“我一人即可,足夠了。”少言輕輕頷首,隻是想到了什麼一般,對時千輕聲說道,“她不說,定然是不希望我們知道太多。因為習慣忍耐痛楚,所以畏懼舊傷再裂,對於她,有些事,隻有我能做。”

少言說得果決,時千也隻能無奈地歎了口氣:“她還尚未答應與你結緣,何必如此?”

少言不答,已是拂袖而去,徒留時千一人垂頭撥弄著命盤星軌,勉強壓下心頭的憂慮。

“若是小一惱怒你如此作為,你又該如何是好啊,少言?”

暮風席卷著庭院中馥鬱的花香,四下寂靜,無人回應。

少言循著星盤的軌跡,連夜來到了鄰城,在羅盤的指引下來到一處現代風的彆墅庭院裡。

雖然被封印了一身術法神通,但少言到底已經不是凡人的血肉之軀,即便長途奔襲亦無倦怠之意,很快便躲過了小一強調過的現代高科技產物,來到了彆墅的庭院裡。

少言並沒有驚擾此間主人的意思,他隻是踏著月色,找到了那一顆黯淡星子的所在地。

那是一個披散著長發的少女,坐在輪椅上,神情是掩蓋不住的鬱鬱。

她隔著巨大的落地窗看著庭院裡的風景,麵上卻不見歡喜,反而好似深藏著戾氣。

少女的年歲與易塵相仿佛,似乎較為年長,眉眼有兩分形似,也是清秀純美的模樣,可是這一份秀氣卻因為緊擰的眉宇而變得格外陰戾。

少言掐了一個決,他微斂的眼眸中似有金光璀璨,點點星芒在他眼底升起,仿佛火焰一般燃燒。

在少言的眼中,女子的身上突然纏滿了無數絲線,有粗有細,顏色也各有不同——那是人世間的“因果”,也是一個人的“業報”。

少言掃過密密麻麻的絲線,試圖從中尋找到屬於易塵的那一根,可看遍了所有的因果線,卻沒有找到牽連易塵的另一頭。

少言眼瞳微深,眸中的星火也逐漸涼熄,而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輪椅上的少女,長久無言。

他原本以為,是幼時的易塵無意間犯下了過錯導致了惡果,方才致使她親緣寡絕,但是如今看來,卻似乎並不是這麼一回事。

少言覺得,他有必要跟易時楠見一麵,從她那裡問清楚過去的因果。

——該她擔著的,他會與她一同麵對;不該她擔著的,也決不能讓她忍了這委屈。

少言等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他看見了出門的易時楠,這才上前攔住了對方。

“你是?”易時楠顯然還記得這個容貌頗為出色的男子,也記得對方那雙模糊年齡的眼睛,“是……莫意孤,對吧?”

“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易時楠的態度溫和有禮,絲毫看不出她對待自己侄女時冷漠甚至無視的模樣,就如同待人接物都完美無缺的大家主母,優雅而雍容。

“冒昧打擾,十分抱歉。”少言微微頷首,神情淡漠幾近清冷,談吐卻並未失了禮數,“不知您是否有空撥冗一談?”

“有些事,我想向您請教。”

易時楠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表,今日的行程安排在下午,雖然去唐城需要一個多小時的路途,但是時間還非常充足。

易時楠掠起鬢邊的一縷發,淡淡道:“那邊有家茶樓,環境安靜清雅,倒是不錯的地方。”

雖然有些意外,但易時楠也並未感到慌亂,對方既然能不嫌麻煩地找上門來,顯然是有心了。

易時楠和少言來到了茶樓,隨意點了兩杯茶飲,尋了個靠窗的角落坐下,易時楠這才尋到機會認真地打量對方。

昨日驚鴻一見,這個青年的眼睛就給易時楠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雖然皮相年輕俊美,對方的眼睛卻仿佛已經閱儘了滄桑。

與對方相對而坐,易時楠甚至感到了一種無法言說的拘謹,就像麵對著長者之時那種閱曆而帶來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