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一百章】箱庭(下)(1 / 2)

是第幾次了呢?

少言垂了垂眼眸, 將懷裡已然冰涼的屍體緊緊地摟進了懷裡。

是第幾次,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去了呢?少言已經記不清了。

周圍熙熙攘攘的風景都在她斷氣的瞬間停滯了,整個世界都像是在她死去的瞬間便失去了顏色,連窗外搖曳的樹影都沒有了聲息。

少言沉默地抱緊懷中尚帶餘溫的屍體,生前被病痛折磨的女孩瘦削單薄得有些可怕,肩胛骨咯在他的心口, 痛得幾乎讓人感到窒息。

可是, 已經快要麻木了啊——到底是第幾次?重複這種束手無策的無能為力呢?

一次又一次地在深夜大雨的澆淋下將女孩從泥水中抱起,然後再一遍遍地重複她最終死去的結局。

他嘗試過改變,比如說帶著她避開出現瘟疫的城池,或是在那一天之中將她完全困在家裡不讓她出門……但是最終的最終,依舊逃不過早已被書定的結局。就算不是疫病, 她也會沒有由來地衰弱,然後在既定的命軌之中離開他。

——然後, 時間的洪流就再次開始倒退,再次重複他們之間的相遇與分離。

再一次從泥水中將女孩抱起來時, 少言幾乎是難以自控一般地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他無法用言語來描述此時心中的沉悶與苦痛,隻能像受儘委屈的孩子一般執拗地抱住遲早有一日將會消散的美麗的夢。

女孩被他的唐突嚇了一跳,幾乎是驚疑不定地道:“我去?!”

說完, 似乎反應了過來自己說了什麼, 女孩一手捂住了嘴, 滿臉糾結地吐字道:“咳, 對不住打擾了……這位公子, 要不您再把我放回去?就不勞煩您施以援手了。”

“易塵。”他喊出她的名字,聲音模糊在薄雨之中,漆黑的眼眸像極了此時被雨水淋濕的天空,“跟我走吧。”

這回,被他抱在懷裡的女孩聲音裡就染上了止不住的驚惶,她綿軟的手不自覺地攥著他的衣襟,語無倫次地道:“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少言垂眸對上了女孩那雙圓滾滾的杏眼,雖然容貌稚嫩,但那雙眼睛卻寫滿了與年齡不符的沉穩。

他答非所問:“我名為少言。”

“少言……”女孩嫩生生地重複著他的名字,有些鬱結地低頭,碎碎念念地道,“嚶,怎麼跟我男□□字一模一樣……”

她說著說著就懨懨地枕在了少言的肩膀上,語氣含糊地呢喃著:“叫‘少言’的都不是壞人啦,拜托你救我狗命,但是不要對小女孩做奇怪的事情哦。長得好看也不能隨便輕薄女孩子的!”

女孩的語氣老氣橫秋,痛心得仿佛麵對著誤入歧途的少年,也鮮活得讓人幾欲垂淚。

少年心中沉澱著遍布瘡痍的荒涼的風景,女孩溫軟的手臂圈在脖頸上,卻讓人傷懷於那份溫度終究會離他而去。

人心,是何等的貪婪又不知足呢?

“你認識我嗎?”小小的女孩跪在他的大腿上,伸著小手捧著他的臉,仰著一張稚嫩而又天真的臉,嫩聲嫩氣地詢問著。

“你怎麼會知道‘易塵’這個名字的呢?”

“因為。”少年垂眸,清雋的眉眼似乎暈染上了清淺的悲哀,“因為我們已經不是初次相遇了。”

世界仿佛是一個小小的箱庭,而他如同提線木偶一般,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皮影戲。

他會無可避免地銘記著他們的相遇相識,記得那些相守的點點滴滴,但是在這個名為“愛”的漩渦裡,隻有他一個人在掙紮,如此無能為力。

而她,一次又一次地重複死亡的終局,卻也一次又一次地忘記他們相愛的過去。

“你在背負著什麼?”女孩笨拙地抱著他的頭,小小的身子幾乎要完全糊在他的臉上,“都告訴我,我來想辦法,如果是兩個人的事,那就不能讓你一個人承擔。”

少年安靜地凝視著懷裡柔弱而又嬌小的女孩,哪怕心裡清楚她擁有著與皮囊表象不同的成熟的靈魂,卻也依舊喟歎不已。

不管陷入怎樣的絕境,她都自有一番雲淡風輕的閒懶豁達,絕不自尋煩惱,亦不沉湎於苦痛。

口拙嘴笨的少年,用輕緩而又溫和的語調,講述了這個小小的箱庭之中曾經上映過的故事與風景。

女孩卻想到了相遇時的那個吻,無法不去在意地詢問道:“那個,我們……你是我的,什麼人呢?”

在女孩小心翼翼的詢問中,少年凝視著她的眼眸,幾乎是不假思索般坦然地說道:“我思慕於你。”

他們之間的相處向來都是水到渠成,誰也說不清最初是誰動了心思,也不記得相處之時是否有人存了刻意之心,或許隻是一次無意間的十指交錯,或許是某次回眸之時不經意間的對視,他們走到了一起,就像隆冬黑夜中擁抱取暖的兩人,那樣的自然而然。

她是靜謐燃燒的火焰,他是無言生長的蒼木,有些感情無法宣之於口,但卻是真真切切存在著的。

“我思慕於你。”他眼中似乎飄起了秋季的薄雨,“可我卻無法保護好你。”

“這又不是你的錯。”雖然有些生疏,但女孩還是伸出了手,笨拙地拍打著少年的脊背,“你將我保護得很好。”

“好到唯有死亡才能將我們分離。”

——除了無可避免的死亡,這個小小的箱庭已經想不出其他的辦法從你的手中將我奪去。

“也就是說,在早就寫好的命運裡,我隻能活到十六歲,並且會在十六歲那一年因為疾病而死亡,對嗎?”

易塵捧著少言的臉,如此認真地詢問道。

“那不是很好嗎?”她眉眼彎彎地笑了,明亮的眼眸裡沉澱著某種安靜寧和的情緒,“十六歲那一年,死亡會讓你我分離。”

“但是換一種想法,是不是直到十六歲之前,都沒有任何人或事物能夠將我們分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