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舊時景(2 / 2)

易塵對少言的感情,本來就不是簡單的男女之情可以概括的。

正如少言因忘情而至公的大愛,易塵對少言的愛也是付出而不索取的大愛,其中的複雜與糾葛,又豈是三言兩語能夠說清的?

易塵說得輕描淡寫,但是站在兩人麵前的女人卻仿佛被激怒了一般,瞬間竭嘶底裡了起來:“沒關係?!怎麼可能沒關係!”

“見之歡喜,思念不停,愛是占有,何來寬容?!”

“能夠原諒他不愛你,你所謂的情也不過爾爾罷了!真是令人惡心!”

“所以呢?”一直沉默無言的少年,這時候卻突然開口插話了,“因為愛是占有,所以你才不顧他人的意願,布下了這個箱庭?”

“剪他人之口舌,割他人之耳鼻,換其骨,改其皮,編製出一張與其生前一模一樣的皮囊,留住那人的一縷魂魄。”

“然後將他束縛在這陰骨堆積而成的箱庭,一遍一遍地重複舊時的風景,這就是你想要的愛嗎?”

——“穆月語。”

道思源堪稱心平氣和地,說出了箱庭夢境中血緣至親的幼妹的名姓。

“靈魂要一樣的,皮囊要一樣的,甚至連記憶中的風景都要一模一樣的,不得不說,塑造出這些的你,真是個心靈手巧的工匠。”

“可你,卻連見他一麵,都沒有勇氣。”

桎梏理智的弦,崩斷了。

名為“穆月語”的女人幾乎是撕心裂肺地嚎啕了起來,她拚命地抓撓自己的臉,白皙的肌膚上露出斑斑乾涸的血跡。

“你懂什麼?!你根本什麼都不懂!高高在上,生而尊貴!你根本不知道天道對我是何等的殘忍,何等的不公!”

“我隻是想留住那唯一的光明!”

穆月語的一生,並沒有道思源所參與的那般幸運——因為她沒有一個即便不顧一切背棄歸途也固守著本心的兄長。

穆月語降生在擁有大巫血脈的穆家,天真而不知事地長大。在及笄之年以前,她一直是個很幸福也很快樂的女孩,嚴父慈母,疼愛自己的兄長,堪稱傾國傾城的容貌,優渥出眾的家世,這些都賦予了她敢於追求愛的勇氣。

但是在穆月語的生命裡,她沒能擁有一個如少言一般為她著想而離開穆家的兄長,及笄之年,她等來的隻有噩夢一般的婚禮。

向來疼寵她的兄長嘴上說著對不起,卻還是為了家族而將她囚禁,不顧她意願地施虐,隻為了能延續那所謂的“大巫”的血脈。

嚴厲的父親變得麵目可憎,慈祥的母親偏心著兄長,所有人都無動於衷地坐視著她淪落於地獄,沒有人對她伸出援手。

——多麼令人憎恨的親情。

噩夢一樣的三年,她被折磨得幾乎不成人形,父親為了讓她腹中的孩子擁有更強大的傳承之力,甚至還在她身上紋了巫咒,以汲取她的生命作為代價來換取下一代更強的資質。逼迫她吞食屍鬼的血肉,以此蘊養腹中的巫嬰。

穆月語不人不鬼地掙紮了兩年,終於在分娩之日趁著父親不注意修改了巫咒,反過來吸儘了腹中胎兒的生命力。

之後,穆月語就成了“大巫”。

她殺儘了整個穆家,逃出了囚籠一般的地獄。

重歸藍天白雲之下,任由陽光灑落在她的身上,穆月語卻忍不住抱緊了自己的雙臂,冷得渾身發顫。

接觸到陽光的瞬間,再沒有那一刻會比那時更鮮明地讓她意識到,她的人生已經被毀了,徹徹底底,無可挽回。

陽光是這樣,那個人……也是這樣。

愛上一個人的瞬間,那種充盈心臟的溫暖幾乎就成為了她唯一的救贖,哪怕想愛而不能,想靠近卻又不敢接觸。

會因為那比光明還要耀眼的人而感到自慚形穢,卑微於自己身上洗不淨的汙濁,但……她還能感受到“愛”的存在。

源於血脈的肮臟、肉-體被玷汙的憎惡、靈魂因怨恨而晦澀,一切都已然不複純白。

但她還能去愛,看到那個人的時候,早已停止跳動的心臟依舊會感到溫暖,看著他微笑的模樣,她依舊會有被救贖了一般的錯覺。

所以,在那人死去之後,她不顧一切地為他創建一處世外桃源,有什麼錯呢?

她渴望留住他生前的風景,所以小心翼翼地雕琢了精致的箱庭。

她在這小小的箱庭裡守著自己記憶中的小小少年。

——直到永遠。

不能與他結為夫妻,沒有關係;不能被他所愛,沒有關係;不敢去見他哪怕隻是一眼,也沒關係。

他隻要在那裡,一直璀璨耀眼著,就足夠了啊。

隻要遠遠地看著他,她就能很滿足很滿足,並且滿懷勇氣地活下去了。

——他是我的命啊。

所以——

“不可原諒……”

“不可原諒啊——!!!”

被奪走唯一希望的天魔,因此而墮落為厲鬼——

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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