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心歸處(2 / 2)

“他怎麼會有孩子?他的孩子怎麼會成為天道?”

“不……你不是天道。”女人突然收斂了那種外露的瘋意,流露出幾分嫻雅的溫寧,“你不是天道……”

仿佛喃喃自語一般,女人自顧自地說道:“怪不得,原來如此……天地大劫……還有……”

女人突然伸出手想要觸碰易塵的臉頰,卻被易塵閃身避過,瞬間如同凝固的雕像,一動不動地佇立在原地。

“雖然很冒昧打斷了你。”易塵靜靜地凝視著麵前的女人,帶著無所畏懼的坦蕩與平靜,“但是能不能麻煩你告訴我,肖瑾知和我父親易琛,是什麼關係?”

易塵口中說著敬語,手上的梅枝卻毫不客氣地點在了女人的眉心。

穆月語沉默無言地與易塵對視著,過了許久,她才輕聲道:“真像啊。”

“你跟你父親,真像啊,看似溫柔,實際冷情——明明知道他人身上背負著許多身不由己的苦衷,卻從來不會去在意。”

“隻會對自己在乎的人毫無保留,隻會為自己所愛之人不顧一切……我……真羨慕你。”

穆月語如玉般姣好的臉頰上淌下了淚來,她渾身顫抖著,好似枝頭上開到荼蘼的春花,即將迎來花事了了的枯寂。

在易塵麵前,她好似褪去了布滿尖刺的外殼,竟像一個受儘委屈的小女孩一般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易琛,易琛啊——真是個狠心人……”

易塵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手臂,隻覺得雞皮疙瘩掉了一地,看著一個妙齡女郎哀怨地呼喊著自己父親的名字,擱誰心裡都會覺得不對勁。

易塵並不是一個無情的人,相反,她的情緒相當豐富,但是這些情緒往往隻會賦予藝術的創作,亦或是那些真正被她放在心底的人。

她能感受到穆月語的深有苦衷,但是她並不打算去了解對方的人生,她隻想知道自己的父親過得好不好。

“那麼,作為交換吧。”穆月語的情緒十分不穩定,她一動不動,任由紅梅枝指著她的眉心,輕聲道,“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回答你。”

“你到底為何不感到憤怒呢?畢竟你愛的人根本就不愛你。”

——如果他人不妒不羨,那她的嫉妒、憤恨、自卑、絕望……算什麼呢?

“這沒有什麼好說的吧?”易塵輕歎了一口氣,雖然從來沒有殺過人,但是她的手依舊很穩,眼神也透著平靜與從容。

“因為在我動心的最初,我就是懷抱著一份無望的愛啊。”——最初的最初,少言隻是書裡的一個人罷了。

她也隻是愛上一個不存在的人罷了。

“你也不懂啊,我和他隔著的,又何止是一個世界的遙遠?”

因為白紙黑字而愛上一個人,聽上去是一件多麼荒唐而又可笑的事情。但是誰也無法否認,它就是這麼確切地發生了。

從一開始就無望的戀情,得到之後也無力去計較得失,對於這一輪高懸天際之上熠熠煌煌的烈陽,她從來就不奢求他的回報。

“沒有人一定要去諒解你,就如同你自己也未必能了解彆人的一生一樣。”

“好了,現在,回答我的問題吧。”

易塵堪稱心平氣和地道:“肖瑾知,與我的父親易琛,到底是什麼關係?”

“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穆月語嘶聲道,“我不知道他何時有了孩子,我是親眼目睹著他死去的。”

“他從不在俗世留名,卻比這世上任何一位大能都要來得強大,我遇見他時,他就已經是名滿天下的華京公子了。”

穆月語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直到後來,我為了複活他,我才知道……”

知道什麼呢?

她半生命如浮萍,弱柳飄絮般輕薄無依,修逆天之道,卻偏偏比誰都更明白天意。

不僅僅是天道的天,而是那片於天地之上更廣闊的蒼穹寰宇。

“父親去哪了?”

“走了,本就是被我逆天而行拘於此地的一縷殘魂,如今箱庭破碎,天道窺伺了此地,作為逆天之物的魂軀自然是保不住了。”

易塵抿了抿唇,手裡的紅梅枝往前送了一寸,半帶威脅地道:“你困了我父親多久?”

“十一年,七十一天。”女子茫茫然地捂住心口,隻覺得胸腔一陣撕心裂肺般的痛,“機關算儘,步步為營,也隻能留住他這麼短暫的歲月。”

女子淒然地笑了,她嗓音啞啞地道:“易塵,易琛……原來如此,你就是他苦尋半生都要找到的那‘一線生機’。”

“……這天道,未免也太過麵目可憎了。”

女子話音未落,就已是仰頭撞上了指在她眉心之上的紅梅枝,如花瓣上殘留的積雪,眨眼間破碎翻湧成一團扭曲的黑霧。

消散之前,女子的目光依舊一動不動地凝在易塵的臉上,唇角掛著略帶瘋意與諷刺的笑。

“我期待著啊,你們所有人的下場。”

紅梅枝頭的一朵花,輕飄飄地落下。

紅梅花落地的瞬間,天地間霎時席卷而來了一場紛紛揚揚的花雨,晉國的國都仿佛被打碎的箱籠,有裂縫自遙遠的天空逐漸蔓延開來。

“砰”的一聲,失去主人的箱庭,就這麼碎了。

那些被魔匠任性拉入幻境中的人也從迷夢中脫身而出,有人眨眼間化作一灘膿血,亦有人如夢初醒。

易塵輕輕歎出一口氣,不知這五味參雜的內心究竟是悲是喜。

她一直在修習天道應該學習的神通,但卻從未用過這一種——說是殺人也不為過吧,畢竟是僅次於“真言”的“絕”字律令。

雖然不知曉對方生命的憑依為何物,但隻要“斷絕”,讓一切到此為止,就足夠了吧?

易塵不會在這種時候心慈手軟,更不會讓自己一時的優柔寡斷成為日後傷害更多無辜之人的武器。

雖然沒有見到父親的確是心裡的一大遺憾,但易塵有種預感,有些緣分與羈絆不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變遷,終有一日,他們會相見的。

易塵笑了笑,她回頭看向站在自己身後的少年,隻見他眼神平靜地凝視著自己,挺拔玉立的身形已經能看出幾分屬於“道主”的剪影。

“還打算跟我一起走嗎?”易塵偏頭看向少年,目光透著寬和的包容,不驕不躁,不喜不悲,像極了自己的父親。

少年定定地看著他,許久,才緩緩頷首。

少年略帶遲鈍的反應似乎逗笑了易塵,她兩手一鬆,紅梅枝便從她的手掌上墜落,快要落地之時散作無數花瓣,重新綴在麵具的眼尾處。

易塵試探性的伸出手,她牽起少年的手,少年並未拒絕,隻是依舊沉默地凝視著她,那過於認真的目光都透著莫名的力度。

“易塵。”他輕聲念著她的名字。

“嗯?”她偏頭,輕笑,“我在。”

她一直都在這裡,不拘愛恨,不論緣由。

——成為他的心之歸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