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莞爾,輕笑,疏朗的眉眼便染上了溫柔之意,像天山雪水融化。
早春的陽光都及不上他半分的和煦。
“不吹了,也不哭了。”他低低地道。
他對她笑,那笑容斂儘了明光,枯朽了春寒。
他說,“顧家小瑤兒,當我師妹可好?”
【貳章.心底墳】
她愛的人都埋在了心底。
——題記
顧瑤後來才知道,那個小哥哥是白胡子道長新收的徒弟,而那道長,也想收她當徒弟。
他去了後院,本是想看看未來的師妹是什麼樣子的。
但爹娘舍不得,哥哥們舍不得。
顧瑤,也舍不得。
白胡子的老道長說:“爾等好好想想,我派並不強求,隻是這女娃資質上佳,神清骨秀,不修仙,可惜了。”
小哥哥就站在老道長身邊,對著她笑。
顧瑤眨著眼睛,心想,老道長胡子這麼長,洗起來一定很麻煩。
老道長和小哥哥走了,小哥哥看上去很難過。
“當我師妹,不好嗎?”
“父母在,不遠遊呀。”
她搖頭晃腦地背著哥哥教給她的詩句,他便又笑了,送了她一塊漂亮的石頭。
裡麵凝著一朵漂亮的桃花。
但後來這塊石頭丟了,連著她的最美的夢,一起丟了。
丟在一片火海裡,同她最愛的人一起,化成了姑蘇城裡幾乎凝成雲翳的漫天飛灰。
時疫。
她的家,都沒了。
顧瑤被埋在死人堆裡,看著官兵們下令焚火燒屍,卻連爬出去自救的力氣都沒有。
她知道自己也得了時疫。
她知道自己也要死了。
暗無天日的世界中突然闖進的一抹光,驚得官兵們都四散開去。從藍光裡走出了一名豐神如玉的少年。
他身穿藍白衣袍,頭戴道冠,墨發披散,清逸俊美得仿佛九天之上垂雲而下的仙。
顧瑤看見他用那雙羊脂白玉般的手,將她從死人堆裡抱了出來。
他抱著她,她沒哭,他的眼淚卻破碎在了她的臉上。
他說,對不起,我來遲了。
他說,如果不是那塊石頭毀了,我還不知曉你出事了。
他說,不要怕,我帶你回瓊華。
他抬手,輕輕覆在她的臉上,顧瑤輕輕眨眼,不明白為何他神情比她更加悲慟。
她的眼眸,是霧靄沉沉的涼。
他不忍再看,隻是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哀哀地道:
“阿瑤,彆這樣,彆絕望,師兄帶你回瓊華。”
“我絕望了嗎?”
顧瑤緩緩閉上了眼睛。
大哥、二哥、爺爺、奶奶、父親、母親還有,還有她才年僅兩歲,會軟聲喊她阿姐的弟弟。
她愛的人一個個死去了,最終輪到了她。
她的淚水,早就哭乾了啊。
她被他帶上了山,費了好大的勁從閻羅王手裡救回她一條小命。
她拜入了宗門,改名為夙瑤,而他名玄震,是她的師兄。
倘大的瓊華派,玄夙字輩的內門弟子僅有他們兩人,資質的高低決定了他們不同的位置,即便入門較早的外門弟子,都要喚她一聲師姐,哪怕她年僅七歲。
他是師兄,她唯一的師兄。
後來,聽師父說,他們這樣資質卓絕的人,因仙緣在身,注定親緣寡淡。
那年她遇見玄震,是玄震初初拜入瓊華,他的族人他的家,全部死在了鮮血淋漓的刀子底下。
師父說:“夙瑤,隻有成仙,你失去的一切才可能回來,否則,修者的一輩子就隻能失去。”
隻有成仙。
夙瑤叩首,所有的苦與痛,淚與傷,儘數咽進了心底。
化為一抹淺淡卻永遠無法消去的痕。
她為他們建了墳墓,並且永永遠遠地記住。
夙瑤虔誠地祈禱著,她所愛的人,入了忘川,喝下孟婆湯,便彆再記得。
所有的愛與眷戀,不舍與悲傷,都由她一人記著。
一人心裡荒涼的墳,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