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覺得身體仿佛墜入了冬季冰冷的湖水,又仿佛被炭火炙烤著一般滾燙。
身體沒有力氣,頭感覺很重,喉嚨乾痛,鼻子像被水泥糊住了一樣堵塞不通,她隻能微微張開口呼吸。
這一切的症狀,仿佛都指向了同一點。
“39度5,燒得更嚴重了。”
恍惚中,伊芙看到一個站在自己床邊的身影拿著纖細的水銀體溫計看了看,然後略帶嘲諷地說道:“我不在的時候,你就是這麼照顧她的?”
那聲音裡隱隱藏著怒氣,但是又有一種說不出好聽的感覺,就像是一首不知名的歌曲,每一個音符都能精準地墜落在五線譜上最恰到好處的位置。
就是不知道為什麼,聽著這樣好聽的聲音,伊芙卻莫名地有一種心虛躲閃的感覺。
“是我的問題,我應該先看著她上岸再確認比賽結果的。”
與前一個聲音對話的另一個聲音響起,猶如大提琴般優美的男聲裡帶著誠懇和懊惱,在每一個起承轉折的點,男人的聲音就仿佛一根無形的羽毛,能夠輕易撩動人的神經。
伊芙皺了皺眉,她有點想要快點醒來,但又覺得自己好像吃了什麼附帶鎮定作用的藥劑,總之始終無法蘇醒過來……
“你以為我還會給你可趁之機嗎?這種事情沒有下一次。”
先說話的那個聲音帶著點咬牙切齒的意味,“等這家夥醒來,我也要好好問問她,多大的人了,對自己的身體真的沒點數嗎?大冷天的非要在水裡待那麼久,有什麼事情不能找我來解決……”
嗯,算了。要不她還是再睡一會兒吧。
迅速get到“這家夥”指的就是自己,心虛程度超級加倍的伊芙果斷放棄了掙紮,毫不猶豫地順從了鎮定藥劑的作用。少女的意識一點點遠去,陷入了黑暗……
不知道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伊芙覺得自己仿佛出了很多汗,病床邊來來往往經過了很多人,中途有誰離開了,又有誰進來她全然不知,隻能隱約聽見他們斷斷續續的對話。
“伊芙……還好嗎……”
“高燒……手掌也磨破了……”
“姑姑要早點好起來……”
……
“……這裡安全嗎?”
“沒事,反正裡麵的人還昏迷著呢……”
“……7號……珍貴……能力是……”
“對,我看……像之前……重要實驗體……走失……”
——“實驗體”?!
意識混沌之際,這個詞語仿佛一記驚雷一般重重地敲打在伊芙的神經上!
一瞬間,腦海深處無數陳舊的影像交錯疊加,曾經作為實驗體的痛苦循著記憶追溯而來,反射到她軀體的神經線上,伊芙的手指不自覺地痙攣輕顫起來。
她原以為自己一輩子再也不會聽到這個詞。
她曾以為,當初的那場轟炸幾乎將西國邊境的魯文一夜之間夷為平地,那個該死的實驗室必然也已經被炸成了碎片,卻不料時隔多年,竟然又聽到了這樣的談話……!
聲音從醫務室的門外傳來。隔著布簾和門板,聲音斷斷續續地聽不清楚。伊芙努力從病床上爬起來,落地的時候因為四肢無力差點摔在地上。
是她聽錯了嗎?其實說不定隻是什麼普通的實驗室也用了數字給實驗體命名。可是,普通實驗體的話,那些使館和器皿,又或者是動物……也會使用“走失”這個詞語嗎?
伊芙不確定。
那種無端恐慌的感覺湧了上來,比起身體上的疲勞和痛苦更甚。她找理由試圖說服自己,但是,她頭腦深處那根隱隱作痛的神經,又仿佛在嘲笑著她的自欺欺人——
是誰。
是誰在門口——
伊芙有些步履蹣跚地走到門口,她輕輕吸了一口氣,伏在門上聽了十幾秒,卻愕然發現剛剛對話的聲音早已不知所蹤。她一急,用力握著門把手打開門,迎麵而來的一陣冷風讓穿著病服的金發少女迅速打了個寒顫。
她抱住手臂,唇瓣微微有些青白,走廊上隻有零零碎碎的幾個人。伊芙剛想要上前攔一下人,問問有沒有人看見剛剛從醫務室出去的人是誰,卻覺得領口處微微一緊,剛剛邁出醫務室的少女仿佛一隻被揪住後頸拎起來的小貓一樣被輕輕鬆鬆提溜了起來。一隻溫暖有力的手臂直接攔腰將少女抱起,伊芙隻感覺腹部一暖,眼前的景物一晃,眨眼間就被那人扛在肩上,三步並作兩步重新又丟回了醫務室的病床上。
尤裡做完這一切之後,順手把門帶上。黑發青年再轉過身時,臉上微笑依舊,但是精致好看的眉眼之間已經隱隱帶上了一層冷冰冰的怒意。
“你這是想要去哪裡啊,嗯?”
“你……”
原本還想要生氣說“你做什麼啊這一下我更找不到說話的人了啊”的伊芙仿佛接收到了什麼危險信號,下意識地撐著病床往後挪了挪,在尤裡開口之前主動撈起還帶著餘溫的被子鑽了進去。
尤裡看著伊芙心虛的模樣,輕輕挑眉。他此刻穿著的仍然是伊甸學園家長組的運動套裝,白T恤和深色運動短褲,將他平日裡被白襯衫和嚴謹軍服嚴嚴實實包裹住、肌肉堅實有力的年輕身軀展現出來。
明明是穿上軍裝,看上去如同纖細美少年一般身材,可當尤裡向著她伸出手臂時,她卻可以清晰地看見那手臂上緩慢舒展開、形狀完美的肌肉組織,以及白皙的皮膚下沉穩拉伸,緊緊繃住的筋脈,淡青色的血管蜿蜒交錯、若隱若現,給人一種危險而禁忌的力量感。
尤其是在這樣近的距離之下。
伊芙微微張著口,她眼睜睜地看著黑發青年走到了自己的床邊,姿態隨意瀟灑地坐下,仿佛完全不當自己是外人——等一下,她終於想起來了,他們現在是未婚夫妻關係,自然不可能是外人。
尤裡自然也是這樣認為的。
他用一種理所當然般的態度朝著伊芙傾身壓下,撐在她柔軟乾淨的枕頭邊上,然後一點點地低下頭去。
他們靠得那麼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剛將伊芙抱起來丟回床上的緣故,尤裡溫熱的呼吸稍顯急促,微微帶著些意味不明的喘意,近在咫尺的眉宇之間給她一種侵略意味十足的壓迫感。
伊芙腦海中立刻浮現起了之前那個他們擁吻、炙熱而寒冷的雪夜。
以及尤裡那危險但充滿誘惑力的眼神,那毫無防備的胸膛,她指尖感受到的緩慢而劇烈的心跳聲……以及幾乎要徹底淹沒她思考能力,纏綿無儘的吻。
她條件反射地弓起身子抬起手,有些驚慌地抵住了尤裡的胸膛,看著男人的陰影幾乎要將自己徹底遮蔽,慌不擇言一般地開口想要製止這莫名有些不妙的事態發展。
“等——等一下!”
“請不要這樣,尤裡先生!我……我有話要說!”
伊芙一邊用有些驚惶緊張的語氣說著,一邊用力對抗著尤裡朝著自己壓下的胸膛。
隻可惜她忘了,就算是先前她狀態極佳的時候都完全撼動不了尤裡的手臂,又何況是現在發著燒躺在病床上的她呢?
尤裡氣息輕柔地拂過少女白皙乾淨的耳側,伊芙下意識地閉上眼睛,內心複雜而混亂,似是抗拒又似是期盼地等待著什麼……然後,她就感覺肩膀兩側的被子突然被掖了掖,嚴密緊實地塞好,尤裡那儘在咫尺的氣息也隨之遠離。
——原、原來就隻是想要幫她掖一下被角嗎?!可惡!
自作多情的伊芙保持著眼睛微閉的狀態,那種轉瞬即逝的失落感迅速被排山倒海般湧上來的窘迫感取代,羞惱的紅暈浮上她的麵頰。
那她的反應好丟人啊!她現在完全不想要把眼睛睜開了啊!要、要不然就裝作自己這樣睡著了……
伊芙縮了縮腦袋,努力想要把臉整個埋進被子。
尤裡乾淨好聽、努力克製的笑聲在伊芙的頭頂上方響起。他撐在她枕邊的手臂並沒有移開,故意保持著那樣曖昧的姿勢,笑聲溫柔中帶著一種說不出撩人的意味,像是故意隻笑給她一個人聽的一般。
伊芙又氣又惱,但又全無辦法,隻能裝作把頭埋在沙子裡的鴕鳥。
“睜開眼睛把頭伸出來吧,你快要不能呼吸了。”
尤裡終於笑完,他撐在伊芙腦袋左側的手抬起,伊芙仿佛可以聽見床墊恢複原先形狀的聲音。黑發青年的動作輕柔,帶著薄繭的手全然不像剛剛在射-擊場利落冷酷的模樣,他仿佛是在撫摸一朵易碎的花瓣,細致小心地將伊芙遮住了半張臉的被子壓了壓塞到她臉頰下方,露出紅彤彤精致漂亮的麵容。
真的太可愛了……尤裡在心裡默默地說著。
讓他忍不住就想要戲弄她。
“不過我真的沒有想到,原來我在伊芙小姐的心中竟然那麼禽-獸嗎?禽-獸到會對發高燒的未婚妻……”
尤裡說到這裡微微停了停,然後故意湊近了伊芙的耳畔。
“奇怪,明明伊芙小姐之前好像不是很討厭我那樣?還這樣閉著眼睛的話,莫非伊芙小姐是在期待我做些什麼——唔!”
“尤裡·布萊爾……!!!”
伊芙終於忍無可忍。她再也裝不下去了,騰地從病床上坐了起來,氣惱地抓起枕頭就狠狠按在了尤裡那張讓她臉紅心跳,不敢直視的臉上,同時也堵住了他那張討厭的嘴。
尤裡的笑聲隔著枕頭傳來,聲音有點悶悶的。
他沒有反抗,隻是繳械投降一般地舉起雙手溫聲求饒,過了好一會兒,伊芙實在沒有力氣了,這才氣咻咻地放開了枕頭。
尤裡儘職儘責地將氣得小河豚一般的伊芙重新塞回被窩,趁她不注意,在她的額角輕輕一吻,笑著直起身,臉上已經沒有了之前生氣的模樣。
“要喝水嗎,對了,你之前說你有話要對我說?”
尤裡將一杯倒好的水放在少女的床頭櫃上,伊芙愣愣地看著臉頰側旁冒著熱氣的玻璃水杯和剪好的藥片紙板,白色的霧氣有點蒸到了她的眼睛,溫熱的感覺,帶著隱隱地酸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