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身在其中的時候難以察覺,但是置身事外卻可以一眼看清。
尤其是在有人特意當麵點醒他的時候。
關於自己與伊芙那場童話一樣夢幻美好從初遇,尤裡至今還記憶猶新。
從宿醉和疼痛中醒來的那個清晨,他所見所觸的一切都近在眼前——宛如夕陽餘暉映照下金光粼粼、柔軟光滑的長發,蝴蝶振翅似的睫毛,蒼穹一般蔚藍的大眼睛……以及那一眼對視就洶湧而來,將他所有的懷疑都狠狠撲滅的驚豔感。
即使時隔幾個月,在伊芙現如今這樣狼狽的境況下,在她的間諜身份暴-露還嘲笑著他是一隻自作多情的提線木偶的這一刻,尤裡借著昏暗的燈光看她,依舊能清晰地感覺到那份怦然心動。
現在想來,在他與伊芙初遇的那段時間裡,中尉和局長他們對於他莫名其妙地墜入愛河十分驚訝,也曾經試圖旁敲側擊地提醒他三思而後行。而那個時候的尤裡沉浸在自己突如其來的感情中,自然是沒有半點懷疑。
年輕漂亮,氣質卓然,端莊大方……說真的,就算伊芙沒有什麼超能力,一個性取向正常的成年男性喜歡上她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哦對,差點忘了。今晚之後,還可以再加上一條才華出眾——如果西國的白夜醫生都當不得這樣一個詞,那這個詞在尤裡看來也沒有什麼存在的必要了。
現在想起來,見麵一天定情,三天求婚,一周之後他就開始打結婚申請了……這個發展似乎真的快得有點不同尋常了。
這樣簡直猶如坐火箭一樣的婚戀進度條到底是在哪一刻突然卡了帶呢?大約就是從他秘密警察身份暴-露的那一天晚上開始的吧。
原本無比主動、無所畏懼的伊芙突然變了臉色,她開始抗拒二人之間的親密關係,對他恐懼和回避,甚至提出分手,一次又一次。
如果不是尤裡想儘辦法拖延和阻撓,恐怕現在跟她“無比幸福美滿”的,大概率就是德米特裡厄斯·德斯蒙了吧?
說到德米特裡厄斯·德斯蒙……尤裡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認真地抓住伊芙纖細白皙的手臂,突然用力將他拽向自己,在近距離下直視著她的眼睛,問道:“德米特裡厄斯·德斯蒙……你沒有對他使用你所謂的超能力吧?”
畢竟作為一個需要在最短時間內獲得一個穩定家庭的間諜,過於複雜的社會關鍵是非常不容易隱藏的。
在低調這一點上,德米特裡厄斯那傲人的家世反而成為了他的累贅。
原本正緊閉著眼睛等待審判的伊芙冷不丁聽到這一句,頓時忍不住有點呆滯地用“啊”字發出了一個疑問句的聲音。
她是真的沒有想到,在這樣的情況下,尤裡·布萊爾的第一反應竟然不是像德米特裡厄斯對夏洛特那樣喊打喊殺,反倒突然開始了毫無意義的攀比吃醋行為。
他到底是怎麼做到在這樣的緊要關頭,理所當然地散發著這種“我就知道你隻想吸引我完全不想要理會那家夥”的莫名優越感的?!
西爾維婭小姐說的沒錯,這個男人的腦子果然是不太正常!
儘管此時此刻的伊芙就連小命都還捏在尤裡的指尖,不過這並不妨礙她條件反射地做出了震驚、無語以及鄙夷等一係列變幻莫測的神情。
尤裡並不在意伊芙的想法,正相反,伊芙這樣一連串自然的表情反而證實了他的猜想。
嗯,看來是沒有。
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後,黑發青年原本冷漠危險的表情下意識地融化了一瞬,尤裡的唇角不自覺地向上彎曲,剛想要露出一個略顯得意的神情就趕緊繃住了。
不過有一說一,被心上的少女不惜使用超能力也要騙到手的感覺……咳,其實還挺不錯的。
尤其是在對比了德米特裡厄斯那個金光閃閃的大少爺癡心一片,卻被伊芙裝聾裝瞎、拋在一邊的淒涼模樣之後,尤裡頓時有一種說不出的暗爽感。
尤裡心裡在大笑,但是他不想被伊芙看出來。
青年軍官努力壓製著上揚的唇角,微微繃緊的麵部表情有點怪異。對於伊芙戲耍自己的行為,尤裡說不出是不爽更多還是惱怒更多,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完全沒有一絲傷害伊芙報複的想法。
莫非這也是她的超能力副作用嗎……不,不對。
尤裡是親眼見到過夏洛特超能力的人,他非常清楚地知道,被那種恐怖的力量操縱時那些人的眼神和反應——這與他此時此刻的感覺截然不同。
硬要說的話,或許也就是初見的時候稍微有一點被糊弄的感覺,到了後來,尤裡本身可是十分享受這段關係的。
反倒是伊芙,自從知道了他的秘密警察身份之後,她就像一隻受了驚的兔子一樣對他左躲右閃,各種逃避,找儘借口試圖毀約……
在那樣的情況下,尤裡不認為她還會對他使用那種操縱感情的超能力。
可是他卻仍然深深地愛著她……這份熾熱的感情不僅沒有隨著時間淡化,反倒像是一把枯樹森林裡的野火一樣越燒越旺,讓他自己都有些喘不過氣來——
這樣的感情,真的是被植入操縱嗎?如果真的可以這樣的話……
黑發青年眸光幽暗。他一隻手牢牢地抓住伊芙的肩膀,控製住她的行動,另一隻手無聲地抬起抓住了自己胸口前的位置,感覺那裡像被什麼狠狠捅了一刀,黑暗、冰冷而粘稠的血液一點點流淌釋放了出來。
就像他心底曾經藏著的,許許多多不可言說的陰暗心理。包括那個本該憤怒但竟然有一絲竊喜的自己。
伊芙在看到尤裡眼裡深紅色的暗光之後,原本捧著對方臉頰做戲的手掌微微僵硬了一下。
在這樣近在咫尺的親密距離裡,她看見那個自不量力試圖挑釁尤裡的自己,被他眼眸深處湍急洶湧的深黑色暗流卷挾包裹,像幽暗的黑牢一樣困縛於其中,原本決然的眼神一點點猶豫慌亂了起來。
那是一種不太對的直覺。剛剛尤裡捏住她脊骨威脅要捏碎時都不曾有過的恐慌,一時間宛如無形冰涼的流水悄無聲息地漫過了她的脖頸和頭頂——黑發青年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車廂內的燈光從他的身後映照過來,將他的深黑色的影子勾勒著墜落在她的身上。
明明影子應該是沒有溫度也沒有質量的,但是她卻在這一秒感覺到了如同被冰封似的寒冷和沉重感。
她閉上眼睛試圖逃避這侵襲而來的壓迫感,但是腦海中卻無法遏製地一次次閃現過德米特裡厄斯用餐刀戳穿夏洛特腹部的破碎畫麵、以及幼年時期,那些研究者宛如凝視什麼非生命體的怪物一樣殘忍冰冷的戒備眼神。
尤裡的手裡沒有刀。但是如果他需要刀的話,伊芙剛剛做完手術的托盤裡就有一大堆各式各樣的刀;甚至如果他怒極了,還可以拿剛剛伊芙用過的顱骨電鑽給她來幾下……
說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伊芙咬緊牙關,試圖不在對方麵前露出過於丟臉的表情。
“你怎麼敢對我說這些?”
尤裡慢條斯理地說著。他也偏了偏頭,但是不同於伊芙之前故意惹怒對方的裝可愛模樣,尤裡舉手投足之間更帶有一種調侃戲弄般的殘忍威脅,慵懶隨意卻又暗藏著隨時爆發的危險。
“難道你就不怕,我會像德斯蒙大少爺對待那個叫夏洛特的女人一樣——”
尤裡話音落下的同時,原本緊緊攥著胸口處的手突然揚起,對著伊芙的腹部就是狠狠一戳!
原本就被恐懼縈繞著的伊芙手腳冰涼,她下意識地抽了一口冷氣試圖避讓,然而四周的空間有限,尤裡抓著她肩膀的手不容拒絕地將她朝著自己的方向狠狠地拽了過來!
在那極為短暫的半秒之內,伊芙幾乎都已經想好了遺言。然而半秒鐘過去,除了腹部被什麼東西狠狠戳-痛的鈍痛感之外,什麼也沒有發生。
“什麼啊?還以為你有多勇敢呢,這不還是很害怕嘛!”
片刻之後,尤裡隱隱帶著些許病態的嘲笑聲在安靜得仿佛可以聽見機器電流聲的車廂內響起,他伸出手,一邊抹去了伊芙眼角因為恐懼不自覺溢出的淚珠,一邊將那滴晶瑩透明的液體抹在了自己的唇邊。
他抬起手,笑眯眯地對著伊芙展示著他空空蕩蕩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