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爾顯然沒有明白尤裡這麼問的理由,不過女子還是如實回答道:“醫生已經給伊芙小姐做了全麵的檢查。在那樣的車禍中。受到劇烈的衝擊和驚嚇,的確是有可能發生失去記憶的情況。”
也就是說從醫生的角度來看,伊芙失去記憶這件事並無破綻。
“……那她還有可能恢複記憶嗎?”
約爾遲疑地搖了搖頭。
“這一點勞埃德先生也問了。醫生說有可能是暫時的,也有可能是永久的。人的大腦是非常奇妙的東西,或許需要受到什麼刺激,又或者是看到了什麼關鍵性的畫麵的時候,伊芙小姐就會突然恢複所有的記憶。”
尤裡抿了抿唇。
黑發蒼白的青年背靠在床病上,他深深地吸了好幾口氣。煩悶焦躁的心情讓尤裡坐立難安,最終他還是選擇掙紮著從病床上爬了起來,用力拔掉了輸液管,解開懸掛著的石膏。約爾拗不過弟弟,隻能匆忙借來了一個輪椅,扶著尤裡坐了上去。
“剛剛我和勞埃德先生去的時候,伊芙小姐現在還在休息中。說不定,說不定等她睡一覺醒過來,就會記起什麼了……”
約爾試圖安慰尤裡。
但是尤裡的心意已決。他現在隻想儘快確認伊芙的情況,又或者說,驗證自己的猜想。
就連尤裡自己都說不清楚,他到底是更希望伊芙是在裝作失憶還是真的失去記憶了。
如果伊芙是裝作失憶的話,他絕對要將這個該死的女間諜狠狠揭穿,然後帶回保安局嚴密監管起來……等一下,倒也不一定是非要關到保安局的審訊室裡,畢竟那個地方對於她那樣的年輕小姐而言實在是過於陰森可怕了。
但是不管怎麼說,伊芙必須在他的監視之下,尤裡絕對不允許她再跟WISE的那幫人有半點接觸。
可是另一方麵,如果伊芙是真的失去了記憶的話……
失去記憶的伊芙,連羅迪那家夥都記不得了,那她還會記得自己嗎?她還會記得自己對他的承諾嗎?哪怕是謊言,那畢竟也是承諾,他們曾經定下婚約,伊芙答應了他,永遠都不會離開他。
尤裡絕不允許伊芙以這樣可笑的形式背信棄義,解除與他的約定。
哪怕伊芙真的忘記了,那也沒有關係。他會記得。
他,尤裡·布萊爾,會永遠記得他們之間說過的每一句話和每一個字,記得她的每一個眼神,他們相遇的每一分每一秒,會永遠記得他們之間每一次的親吻與撫觸,記得她給他帶來的每一次幸福與傷痛……
尤裡一邊在心裡這麼想著,一邊在約爾的幫助下,徑直來到了伊芙的病房。
一模一樣的純白無瑕,一塵不染的地麵上投射著窗外明亮的晴光。
穿著藍白色條紋的病號服,伊芙如瀑布一般流泄在肩膀兩側的金發之間,隱約可以看到額頭上白色的繃帶。她那宛如蒼穹一般湛藍的雙瞳微微有些發愣地凝視著窗外樹梢上,嘰嘰喳喳的鳥兒們。
在聽到病房門口傳來的動靜之後,伊芙緩緩地側過頭看向了尤裡的方向。
尤裡深紅色的眼眸緊緊地盯著伊芙,試圖從她的表情和眼神中找到對方說謊和欺騙的蛛絲馬跡。
然而伊芙的視線隻是在他的身上輕飄飄地掃過,隨即很快越過了尤裡,落在了他身後的約爾的身上。
大約是尤裡清醒之前,約爾已經來探望過伊芙的緣故。金發少女猶豫了一下,還是微笑著先跟約爾打了一聲招呼。
約爾笑著回應了她。感覺到尤裡一瞬間僵硬起來的表情,約爾連忙笑著向伊芙介紹了尤裡。
“下午好,伊芙小姐。這位……這位是我的弟弟,尤裡·布萊爾。你們之前見過的,你還記得他嗎?”
尤裡的心臟在一瞬間懸了起來。
先前心臟被握住一般錐心的疼痛提前發作,他放在輪椅兩側扶手上的手指一點點收攏,自我折磨一般地牽動傷口,試圖轉移胸腔中那難以言說的疼痛。
其實不用伊芙回答,尤裡已經從她茫然的視線中得到了答案。
隻是他仍然不死心,想要聽她親口說出來。好像在伊芙親口說出不記得他之前,他都可以暫時這樣自欺欺人一般。
金發碧眼的美貌少女眨了眨眼睛,茫然而失落地垂下了視線。
伊芙皺著眉頭觀察了一會兒尤裡的麵容,沉默而凝滯的空氣混雜病房裡消毒水的味道一點點充盈著整個空間,四周一片安靜,隻能聽見窗簾被風拂動的聲音以及窗外的鳥鳴聲。
尤裡仿佛一個等待宣判的受刑者,然後他聽到了他的神明輕聲宣讀了他最終的審判結果。
“非常抱歉,尤裡先生。或許你已經聽約爾小姐說過,因為昨晚的車禍,我失去了所有的記憶——所以現在。我並不記得你了。”
好像有一朵無形盛開著的花朵,原本在尤裡的心中固執著綻放。此時此刻卻因為伊芙的話語,這朵仿佛鑽開頑石也要倔強生長的花在一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的生命力。它的根係不再具有力量,無法再從虛無的土壤中汲取營養;它的枝葉也失去了光合作用的能力,枯萎縮水,枯黃零落——於是它的枝頭,那朵初初綻放的花骨朵也一並被無形的手殘忍地攥住、捏碎成泥,狠狠地踩進塵埃裡。
眼前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在嘲笑尤裡的癡心妄想。
一切都仿佛在告訴他:看啊,你那麼愛她,願意為她而死,甚至猶豫著為她放棄原則、找儘借口想要幫助她,結果倒頭來你在她的心中也不過如此。
有那麼一瞬間,尤裡甚至會想:也許在昨晚的火場之中,如果他們沒有被救出來,就這樣抱在一起被燒死,化作無法分離的灰燼,說不定反而比現在更好一些。
那樣的話,他就不用麵對伊芙這樣茫然而陌生的眼神,仿佛將二人之間所有的糾葛和過往一筆清零。
尤裡的呼吸一點點沉重了起來,殘存的理智告訴他不可以在伊芙的麵前失態。他努力維持著風度,僵硬地揚起了嘴角。
“是的。之前姐姐對我說過了。既然伊芙小姐的情況如此嚴重,我就先不打擾你休息了,我就先……”
尤裡低著頭有些語無倫次地說著,事實上,他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在說些什麼。
黑發青年僵硬的雙手轉動著輪椅,狼狽地想要轉身離開。
而就在這時,他身後的伊芙卻突然再度開口。
伊芙的聲音依舊茫然,卻又帶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疑惑,仿佛在黑暗中隱隱亮起的微弱燭光,重新又給了尤裡新的希望與期待——
“但是好奇怪呀,雖然一點都不記得了,可是我卻覺得非常喜歡您的樣子,尤裡先生,請問您是我的愛人嗎?”
在那一刹那,尤裡心中那朵原以為已經枯死的花,再次得到了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