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為老不尊的熙元帝拿著他的千裡眼對準了東宮蓮池裡那座湖心亭, 終於看見兒子,他猜的沒錯, 兒子果然在宴客, 具體表情不怎麼看得清,但從他的坐姿和動作來看, 還挺輕鬆的,至少不像在朝中那般緊繃。
熙元帝十分好奇讓兒子在東宮宴客的究竟是何方神聖, 將千裡眼從兒子身上轉移到他的對麵, 是個身材略顯單薄的男人,看不太清臉, 隻知道皮膚挺白, 輪廓看起來也挺俊秀。
但就這模糊的身影, 熙元帝也認不出是誰,隻知道是個有些單薄,皮膚白淨, 輪廓俊秀的……男人。
原本兒子和男人一起吃頓飯,熙元帝並不會多想什麼, 很正常啊, 就是他自己有時候也會留大臣在宮裡用個便飯什麼的。
讓熙元帝覺得不正常的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他的兒子——大祁王朝尊貴的不苟言笑的冷酷無情的耳硬心更硬的太子殿下祁昶,居然主動起身為坐在他對麵的那個男人, 布菜, 順便添茶。
天知道,地也知道,他這個兒子就算是跟他這個皇帝老爹在一起吃飯, 也從來沒有主動給他布過一回菜,添過一回水啊,而其他臣子的話,就更加不可能享受到這種‘超帝王’級的待遇了。
所以,能讓太子親自布菜添水的人,到底是誰?
到底是……
到底……
‘太子殿下七夕那日在廣雲樓外與一身型單薄的男子拉扯不清’,李相的話驟然鑽入熙元帝的腦中,熙元帝倒吸一口氣,身子往後踉蹌一退,難以自持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像是看見了什麼天崩地裂的事情般,神情驚恐。
大內總管全福公公趕忙上前詢問:
“皇上,可是哪裡不舒服?”
熙元帝失魂落魄把千裡眼交到全福手裡,久久難以自持。
冷靜半晌後,熙元帝發號施令:
“即刻宣禮部尚書,春官典儀入宮覲見。”
而身在東宮蓮池湖心亭中的祁昶,此刻還不知道已經引起了一場誤會。
在蘇霓錦用完膳之後,祁昶還提出要帶她去東宮的花園裡逛逛,蘇霓錦瞧了天色,算算自己跟著來東宮已經快一個多時辰,皎月他們還在羽林衛所外等她,不能再繼續逗留,便辭了祁昶的好意。
祁昶知曉她的意思,不做強留,讓人準備一番後,帶著蘇霓錦從來時的原路,送回羽林衛所。
祁昶站在廊下目送蘇霓錦離開,隻見她走了兩步又回到他麵前:
“隻顧著要走,都忘了跟你說謝謝。”蘇霓錦真誠的對祁昶拱手作禮:“今日多謝招待,景色很漂亮,菜色也很好,總之我很高興。”
吃了人家的飯,表達滿意及道謝是最基本的交際禮儀。
祁昶沒想到她會突然轉身這麼正經的道謝,還直言不諱她很高興,她說高興……那是不是有期待下一次的意思?
想到這層意思,祁昶麵上不禁露出一抹笑意,真是個主動不做作的姑娘。
“嗯。我,我也很高興。”
蘇霓錦不覺他神情有異,爽直揮手:“那我走了,下回見。”
陽光下,樹影中,那姑娘的笑容竟比夏花還要燦爛。
祁昶從前對笑靨如花沒什麼具體的印象,但此刻看著蘇霓錦一邊笑一邊對他揮手告彆,這四個字在祁昶腦中忽然就具體起來。
世上怎會有如此可愛美麗的姑娘?祁昶第一次生出想與一個人長相廝守,日夜為伴的心思。
一直在廊下看著她上蘇家馬車,才戀戀不舍的趕回了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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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宮,芙蓉殿。
貴妃娘娘坐在寬大的貴妃椅上,看著三妹妹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娘娘,您可得為我做主啊。我家老爺,您的妹夫,就這麼被太子殿下說抓就被抓了,半分沒有照顧過您的臉麵,這偽造賬本的事情,哪裡是我家老爺一個人就能做成的?這事背後疑點重重,偏就我家老爺倒黴催的撞到了這個槍口上,您看在咱們姐妹一場,可不能撒手不管啊。”
梁夫人哭的肝腸寸斷,梁大人突然被抓,好好的二品官說丟就丟了,整個梁家就這麼塌了下來,梁夫人沒辦法,隻能想儘辦法營救,這不就求到宮裡的親姐姐這裡。
國公夫人寧氏端著茶杯幽幽一歎,梁家的事情她也覺得很驚訝,念在姐妹一場,陪著三妹梁夫人來宮裡求情。
貴妃似乎有些為難:
“唉,你彆哭了。你以為我能不管嗎?聽說這件事以後,我就去求了皇上,可皇上以一句‘此事太子全權做主’就把我給推了回來。”
梁謝文曾經是戶部尚書,二品官位,隻要能搭救回來,官複原位,對寧家、對她、對敬王都有好處,所以貴妃是真心願意為他奔走一番的,奈何陛下一口回絕,不給機會啊。她不能為了梁家,惹陛下不快吧。
梁夫人跪到貴妃麵前哀求:“娘娘。姐姐。您是貴妃啊,後宮之中您是第一人,隻要您肯替我家老爺多說幾句好話,陛下一定願意聽您的,姐姐,就當是我這個妹妹求求您了。”
國公夫人寧氏看著也有些心疼,過去扶起梁夫人,說道:
“大姐,若是三妹夫能洗清冤屈,官複原職,對咱們家也好啊。您不為咱家考慮,也得為敬王殿下多多考慮才是。三妹妹都這般相求了,我眼瞧著她這幾日過的有多苦,您就答應了吧。隻要您肯開金口,憑您的地位和陛下對您的寵愛,輕判妹夫該也不是什麼難事的。”
貴妃掃了一眼寧氏,真想回她一句:站著說話不腰疼。
慷他人之慨的漂亮話誰不會說?這是把她當出頭鳥忽悠?要陛下那邊真那麼好說話,她怎麼不讓奉國公去求個情呢?就會在這裡裝好人給她施壓。
好言好語將貴妃捧得高高的,貴妃要是辦成了,皆大歡喜,要是辦不成,倒還要怪她這個貴妃娘娘沒本事了。
後宮的事情,她又能事事與外人說呢。
雖說她如今是貴妃,後宮位分最高的女人,可終究不是皇後。
這麼多年了,陛下絲毫沒有將她扶正的意思。
眼看著後宮每年新人輩出,一個不留神就是這個美人,那個貴人冒出來,陛下的花心程度簡直對不起他這把年紀!這些事情,貴妃又不能全都說出來,個中苦楚自己知道。
家裡姐妹不知體諒她的難處便罷了,還這般讓她為難。
梁夫人身處絕境,怎麼哀求,怎麼糾纏都情有可原,就老二不是東西。
貴妃曾好心好意的想要讓敬王娶國公府的嫡長女為敬王妃,原是想著一家人,給她點抬舉,可沒想到人家居然還不願意,明著不說不願,暗地裡軟言軟語的騙了敬王,說要給他多找幾個絕色美貌的妾室為伴,敬王單純,竟然就給她騙了過去。
想起這些瑣事,貴妃心裡就煩躁不已,加之梁夫人在旁哭的肝腸寸斷,貴妃更是心煩氣躁,怒道:
“彆哭了!”
梁夫人嚇的哭聲戛然而止,抽抽噎噎的看向貴妃。
貴妃也覺得自己態度不好,剛想說幾句安慰話,芙蓉殿的管事女官在外求見,貴妃讓她進來,那女官進來之後,在貴妃耳邊說了幾句話,貴妃眸色一動,略帶喜氣:
“當真?”
女官連連點頭:“千真萬確。奴婢家那口子知道消息後就立刻傳了過來。”
這女官的對食是元陽殿的奉茶總太監,平日裡當值都是在元陽殿內,那裡有點什麼消息,他都儘可能的傳過來給貴妃知曉。
貴妃擺手讓女官退下,寧氏問道:
“可是有什麼好消息?”
貴妃神色和緩:“算不得多好,但也算是我期盼多日的了。”
見兩個妹妹神色不解看著自己,貴妃解釋:“皇上今日召了春官府典儀和禮部尚書入宮。”
寧氏不動聲色問:“春官府?那不是……管選秀的嗎?難道陛下又要……”
不等寧氏說出不愛聽的,貴妃直接打斷:“說什麼呢?陛下去年剛選過秀,哪兒這麼快又要選?”哪壺不開提哪壺,貴妃暗自瞥了一眼寧氏,直言道:
“應該是為敬王選妃。敬王的年紀到了,身邊總得有個王妃管束,我前些日子為此事去問過陛下,陛下當時沒說什麼,我還以為陛下忘了,沒想到……陛下心中還記得。”
說起這個,貴妃覺得還頗為欣慰,至少證明,陛下沒把她的話當耳旁風不是,就算後宮美人輩出,但她在陛下心中,還是有地位的。
寧氏目光流轉,輕聲問道:
“我記得,太子殿下是不是也還未娶太子妃呢吧。長兄未娶,敬王殿下難道要越兄娶妻嗎?”
貴妃看了一眼寧氏:“太子殿下始終不願娶妻,難不成要後麵的兄弟都不娶嗎?陛下又不是糊塗的,怎會如此。”
寧氏訕訕一笑:“哦,那真是太好了。預祝敬王殿下能娶得一位賢妃。”
貴妃輕不可聞的冷哼一聲,心道:敬王自然是要娶一位賢妃的。必須是出身顯赫,手握重權的名門貴女,她定要為敬王挑一個比奉國公府好十倍的女子為正妃,屆時有母族與妻族相助,敬王定能開拓一番事業。
因為陛下要為敬王選妃一事,貴妃心情大好,應下了梁夫人的哀求,答應如果有機會,一定會再為梁大人求情,反正梁大人現在還在天牢,案子還在審訊,一時半會兒不會流放或斬首,隻不過日子難熬一些。
等有機會,貴妃再稍微向陛下提那麼兩句,成就成,不成就罷了。與其費心費力的為梁家奔走,還不如儘心儘力的幫敬王找一個能幫他成就大業的好妻子才是要緊。
送走了國公夫人和梁夫人以後,貴妃就立刻命人做了一碗蓮子羹,往元陽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