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火(2 / 2)

馮妙在西屋門口伸伸頭,見方冀南抱起大子笑眯眯的樣子,索性一縮頭,抱著二子又縮回屋裡去了。

鑒於小饞貓驚喜激動之情溢於言表,守著那條魚愣是不肯離開,當天中午陳菊英就把魚燉了。

鄉間規矩,宴席上雞、魚一類的東西,雞頭魚頭要上席尊長才能吃的,家裡自然也一樣,爺爺接過馮福全遞來的筷子,先從魚頭上夾了一塊到自己麵前,看看大子那饞樣兒,便笑嗬嗬挑了一塊雪白的魚鰓肉放到大子碗裡,其他人才紛紛伸筷子。

剛端碗呢,二子就哼哼唧唧地扭來扭去,經驗使然,馮妙知道小東西大概要便便了。

可真是,專挑她吃飯的時候,馮妙笑罵了一句,隻好放下筷子趕緊去管他。魚肚子上刺少的肉都喂了大子,再來一個同樣饞得兩眼放光的半大小子馮躍進,兩三斤的魚燉完了也沒多少,等馮妙收拾好小二子再去吃時,便隻剩下中間一截魚骨頭了。

還好陳菊英有先見之明,切了兩個大蘿卜一起燉。天冷,馮妙吃的時候飯菜都冷了。陳菊英隻顧著盛飯倒水、喂大子,也還沒吃呢,馮妙端去廚房重新熱一下,娘兒倆才吃上飯。

陳菊英看著低頭吃飯的閨女,笑道:“人口多,一條魚吃嘴不到肚,你爺爺說過年前生產隊就下網撈村西水庫的魚,分給社員們過年呢,到時候咱們燉一條大的。”

馮妙明白她娘這是在安慰她。這年月,就算是馮家日子寬裕些,飯桌上也見不到幾次葷菜。陳菊英自己是吃不到嘴裡的,卻還惦記著給喂奶的閨女吃一口。

“娘,那不是他還割了兩斤肉嗎。”馮妙說,“剁成肉餡,多放點兒白菜,都包包子吧,要吃大家一起吃。”

“現在都吃了,年不過了?”陳菊英拿著筷子開始盤算,“年初一好歹包一頓肉餃子,還得再預備年後待客的菜,過了年你爺爺免不了邀幾個長輩來家裡坐坐,還有年初二接你大姑回門,回門要是吃不到肉,你信不信,你大姑能講我們好幾年。”

馮妙說:“生產隊過年總得殺豬吧,我看家裡再多殺兩隻雞。憑啥一年到頭的,我們娘兒倆連個肉包子都吃不到。”

“殺雞?”陳菊英說,“日子不過了?咱家加上冀南那戶的份額,也就才養了六隻雞,都是母雞,還留著給倆孩子下蛋吃呢。大人嘴裡省兩個,平常也換個煤油、火柴。”

“娘,你那好幾年的老雞,都不肯下蛋了,殺了開春再養。”

“那也得等養了小雞接上茬吧。我那雞也才四年,隔天一個蛋呢。”

馮妙:“生產隊擁軍優屬送豬肉,今年應該也有,咱家應該還能再能給一塊。”

“打算上了。”陳菊英道,“冀南買來這塊留著過年包餃子,等生產隊分了肉,就預備過年你爺爺待客,還有你大姑回門。”

母女倆邊吃邊聊,中午太陽好,方冀南抱著二子走出屋子透風,聽了一耳朵,看了看馮妙碗裡的蘿卜。

方冀南說:“娘,晚上就吃肉包子吧,我也想吃了。你放心,我身上還有肉票,鎮上節前買肉限量,買多了不賣,過兩天我再去買。”

女婿開了口,陳菊英就絮絮叨叨笑道:“你們一個一個的,都不知道細水長流,糧食吃飽了還要吃肉,你們呀就是沒過過災荒年,五八年紅薯葉子能吃飽就是福氣了。”

馮妙:“五八年我都五歲了,又不是沒挨過餓。”

鮮的紅薯葉子能吃,農村人家家都吃,然而陳菊英說的那是乾的紅薯葉子,秋後收了紅薯,連葉帶梗曬乾打碎,做豬飼料用的,災荒年人也主要靠吃它活命。

五八年方冀南都十歲了,可是,他還真沒吃過紅薯葉子。方冀南笑道:“娘,你看現在又不是五八年。大過年的,等我過兩天進城,再買點肉,再買兩斤糯米包湯圓吃。”

他抱著二子晃晃顛顛,又說,“看看能不能扯到布,給咱小二子也做件過年的新衣裳。”

大子吃得小肚子鼓鼓,蹲在屋簷下曬太陽玩石頭,聽見了趕忙跑進來問:“爸爸,大子呢?”

“大子也做新衣裳。”方冀南原本隨口那麼一說,抬起腳尖點點大子的屁股,笑罵道,“小屁孩,你是哥哥,哪年沒給你做新衣服了,你看看你腳上的新棉鞋,弟弟生下來還沒混上一件新的呢,一直穿你的舊衣服。”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馮妙吃著帶著魚味的燉蘿卜,慢慢琢磨著,這家夥是不是……手頭比較寬裕?

方冀南在鎮中學當老師,一個月工資十三塊錢。他是鎮指派的民辦教師,不是城鎮戶口,沒有糧油供應,仍舊在生產隊分基本口糧。所以他平常跟馮躍進在學校吃食堂,還要家裡每個月給食堂交口糧,相當於抵了糧票,吃飯也還要再交錢的。

當初剛上班時,方冀南領了工資回來就拿去交給爺爺,爺爺說他們成家了也要養孩子,不用上交,就沒要。也就是說,方冀南的實際收入應該就隻有這十三塊錢。鄉間沒有女人當家管錢的道理,工資方冀南自己管,馮妙也不會跟他過問算賬。

這會兒想想,這貨花錢不算小氣了,時不時往家裡買東西,買肉、給兩個娃買餅乾糖果,大子斷奶時還喝了一陣子奶粉,這年月鄉村旮旯的老百姓哪見過奶粉呀,惹得村裡好些人來看稀罕……

馮妙以前對男人全然信任,他是一家之主,他掙錢,她不太留意也不會多想,這會兒想想,十三塊錢,夠這貨這麼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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