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八輩子也沒記過賬啊。
況且要是單單論他那麼點工資,要不是生產隊還能分一份口糧,彆說養家養孩子,養活他自己都不夠。
方冀南煩惱。
他父親和哥哥被關後,他被監視在家中,覆巢之下,噤若寒蟬。為了保住他這僅剩的一根血脈,他父親的老戰友姚叔深夜偷偷派人把他弄了出來,連夜送出城。
在京郊一處隱秘處所躲了幾天,城裡還在追查他,姚叔甚至都沒敢親自來看他,叫人給他偷偷塞了五百塊錢,又把他送去豫地,托付給一個老部下。
那個老部下自己也正在受牽連呢,並不敢收留他,也偷偷塞給他五百塊錢,就讓他去彆處,輾轉又到了冀中地區。他不敢輕易相信誰,更怕給彆人帶來災難,他在那裡改名換姓,離開冀中,決定自力更生。
之後他幾經輾轉,換了幾個地方,小半年後覺得行蹤安全了,才以知青的身份來到馮家村插隊。
可惜幫他的兩位叔叔,光知道給他塞錢了。這年代有錢他也不一定解決問題呀,什麼都要票。方冀南作為家中老小,48年出生,剛學會走路就已經建國了,從小在帝京的大院裡長大,沒吃過什麼苦,多少也有些少爺脾氣,花錢總不會一分一厘地算。
然而現在,有錢你也花不出去呀,偶爾跟彆人兌換點兒票,貼補貼補,買塊肉解解饞,給孩子買點奶粉零食、做件衣裳之類的,這兩年他還悄悄買過黑市的高價東西。身上有錢,少不得就大方些。限量供應的年代,大家都短缺,票也沒那麼好兌,就像今天,大人孩子吃頓肉包子就已經奢侈了。
所以光拿他那十三塊錢工資說事兒,彆問,問就是一本糊塗賬。
忽然一下子,媳婦要跟他算家庭經濟賬,方冀南有點懵。這些事,馮妙不知道,他現在也沒法跟她解釋啊。
“你冷不丁一問,那麼長時間,我怎麼一分一毛算給你聽啊。”方冀南,“再說怎麼叫一分錢家不當,哪次你說要用錢,我不都是多給你?”
“就是花一分,要一分,我一分錢的私房沒有。”馮妙,“我懂,你是一家之主,我又不掙錢,活該。可是我就問問家裡的錢怎麼了?”
方冀南略帶煩躁:“瞧你跟審問似的,我花錢你又不是不知道,每個月的夥食費,躍進上中學以後,他的學雜費、夥食費也都是我順手交了,咱又沒分家,爹要給我我也不能要啊,平常再給孩子買個零嘴餅乾什麼的,我那點工資哪還有剩。反正都用在家裡了,難不成我還能把錢拿出去扔了?”
馮妙瞥他一眼,沒做聲。
“你這是不放心我,還是想當家管錢?”方冀南開玩笑的口吻笑道,“你沒聽說過那句老話嗎,女人當家,牆倒屋塌。你瞅瞅滿村裡,誰家女人當家管錢的。”
“我可不敢當你的家。”馮妙慢吞吞道,“我就是覺得,我跟你結婚後半點地位也沒有,你的工資也不給我,花銷開支也不許我過問,我感覺自己不像你媳婦,像是你請來帶孩子的保姆,人家保姆還有工錢呢,如今新社會,請保姆你還得對我客氣些呢。”
方冀南:“……”
方冀南:“馮妙,你怎麼這麼說話!”
“你看,不許問吧。”馮妙,“我一問你就生氣了吧,我是你媳婦,我還不許問家裡的錢了,你眼裡根本就沒我這個人,你對我一點尊重也沒有。”
方冀南:“……”
一肚子旖旎吵成這樣,半點“飽暖思□□”的興致也沒有了。
不光如此,他這會兒就像一隻鼓足了氣卻被戳了一針的氣球,一肚子窩火憋屈,想發火,想罵人。
罵誰?
不知道。人氣急之下就想罵娘,可方冀南氣得再急,也不能罵媳婦呀。
再說爺爺和嶽父嶽母就在隔壁呢,他但凡還有一點良心,也不能衝著馮妙張口罵娘。
小兩口就這麼又吵了一架。
上次他回家,倆人就莫名其妙冷戰,幾天不見他剛放假回來,就又接著冷戰了。方冀南懷疑媳婦中邪了,不講理,好像是成心跟他找氣生。
跟長輩們一個院住著,又不好賭氣冷臉不說話,讓長輩們瞧出來總是不好。兩人倒是默契,不約而同地,開始“人前和平,人後冷戰”。
得虧孩子小,也瞧不出爸媽之間那種奇怪的氣氛。可是一張炕躺著,兩口子都不搭腔,彆扭啊,再說鍋碗瓢勺養孩子,完全不搭腔,不太可能。
於是晚間上了炕,方冀南抱著小的:“小二子,你那個不講道理的媽呢,叫她把你小被子拿過來。”
馮妙眼皮都沒抬一下,給大的脫掉衣服:“小大子,叫你那個鼻孔朝天的爹哄你睡覺。”
方冀南脾氣上來:哼,不可理喻的女人,我……我不理你!我不跟女人一般見識。
兩人這種默契詭異的冷戰,從臘月二十放寒假,一直冷戰了五六天。
打破這種狀態的居然是卞秋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