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家吧。” 馮妙忽然停住腳。
方冀南抬頭一看,他們已經出了胡同口,斜對麵一家“東風飯館”,路燈下依稀看得見招牌。
“好,就這家。”
四口人走進去,國營飯店的營業員,臉上一如既往的缺少表情,飯館地方不大,但是裡邊坐了不少客人,看起來生意不錯,後廚前店,一腳踏進去,便充滿了飯菜的香味兒。
服務員送來茶壺,馮妙便先給自己倒了杯水,她真的渴了,喝光一杯,才拿起茶壺,給四個杯子裡一一倒滿。倆小孩皮歸皮,到了外頭都知道媽媽的規矩,各人坐在自己椅子上裝乖。
菜單就寫在店堂小黑板上,方冀南看了看,這時節也沒有什麼新鮮蔬菜,北方過冬就是白菜蘿卜,他點了一個蝦仁豆腐,一個醋溜白菜,又點了一個紅燒肉。
“紅燒肉要肉票,一盤要半斤肉票。”服務員麵無表情道。
方冀南:……壞了,把這茬忘了。
他急匆匆出來找老婆孩子,哪裡還想到帶肉票啊。可是你說,他都答應孩子了。
正在著急尷尬,馮妙默默掏出半斤肉票遞了過去,又點了五個饅頭,給了一斤糧票,再算錢付錢。
“嘿嘿,媳婦兒,得虧你帶了。”方冀南看著倆兒子訕笑。
馮妙來時,統共帶了一斤肉票,前一天新鍋“開鍋”,已經用掉半斤了。肉票稀罕,在老家時,便是爺爺怕倆孩子虧嘴,想給孩子弄點肉吃,也是要滿村裡去問誰家賣豬發了票,不舍得買肉的,拿錢拿東西跟人家兌換。農戶賣一頭豬,也才發兩斤肉票。
馮妙一邊喝茶,一邊琢磨著,得讓這貨再給她弄點兒肉票,反正肉都是他兒子吃,起碼這半斤是他用掉的。現在不是在老家,倆孩子能吃上雞蛋,城裡雞蛋不光貴還難買,也要票,青菜也不像家裡吃得方便,馮妙擔心小孩營養不夠,她還盤算著,每個月好歹讓孩子吃兩回肉呢。
這年頭,城裡其實也就是個名兒,有些方麵還不如農村,老百姓有句俗語:一級工,二級工,不如社員兩畦蔥。農村人,起碼吃個菜方便多了。
半斤肉,紅燒肉端上來,其實是土豆燉肉,肉切成片,土豆切成滾刀塊,燉得爛爛的,帶著油量的醬色和肉香,很符合小孩子的口味。兩個孩子早就餓了,馮妙接過服務員端來的饅頭,先遞給倆孩子一人一個。方冀南也拿了小碗給孩子夾菜。
“媳婦兒,你也吃呀。”方冀南夾了一塊放進馮妙碗裡。
大子停住筷子,眼睛咕嚕轉轉:“媽媽,你吃呀。”也夾了一塊肉給馮妙。
二子一看,怎麼地,爸爸夾了,哥哥夾了,你們都夾了,今天要給媽媽夾肉嗎?他有樣學樣地也夾了一塊,人小,本來筷子都拿不太穩,還非得高難度,硬要隔山跨海地往馮妙嘴裡送。
馮妙:“……”
怎麼了這是?
打從方冀南來到,她整個晚上都不喜不怒地緘默著,不怎麼言語,倆孩子的小眼神就總是往她看,小孩這是有多敏感。
大人的情緒,總能輕易地傳達給孩子。
“媽媽吃了,你們好好吃飯。”馮妙揚起一個笑容,張嘴吃掉二子送到嘴邊的肉,順手把方冀南夾到她自碗裡那塊喂回去,又給大子夾了一塊。
“豆腐味道也很好。”馮妙給倆孩子一人又夾了塊豆腐,笑道,“你們倆自己好好吃,今晚吃得有點飽,我們吃完就去散散步,消消食兒。”
倆小子見媽媽吃掉了肉,果然高興多了,聽話地趕緊吃飯。吃過飯四口人從飯館出來,昏黃不明的路燈下散著步往回走。
“爸爸,你看什麼呢?”大子問方冀南。
方冀南四周張望了一下說:“我看看附近有沒有能打電話的地方,給你爺爺打個電話,我今晚不回去,叫他彆擔心。”
“你還是先回去吧,你父親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太好,彆讓老人家擔心。”馮妙道,“要不你就在這兒等公交車吧,我們明天再說,我帶他們回去。”
方冀南道:“沒事兒,我出來找你們,他心裡有數。”
馮妙沒再說話,好歹她也算了解這男人,再說,兩人確實需要好好談談了。
“那隨便你。”馮妙道。
於是兩個大人默契一致,也不急著回家,帶著倆孩子沿著街道遛娃。遛了有大半個小時,讓小孩消消食,玩累了,才散著步回去。果然,皮了一天的小孩到家就開始打哈欠,方冀南去爐子上倒了熱水,倆孩子自己洗腳洗臉,就爬上床睡覺。
“爸爸,我睡覺了。”大子趴在床上滾了滾,問道,“你還走嗎?”
“爸爸不走。”方冀南道,“爸爸哪兒也不去,就在這陪你們,睡吧。”
二子小臉貼在枕頭上,眨巴著眼睛居然問了一句:“爸爸,你不回你家嗎?”
“……”方冀南頓了頓,心累,訕訕說道,“傻孩子,爸爸跟你是一家的,以後都不走了,我們一家子以後都不分開,天天跟你住一起。”
二子想了想,三歲半的腦袋瓜大約還不是太明白,然而困意襲來,小孩身子在被窩裡拱了拱,閉上眼睛睡覺。
方冀南坐在床邊,拍著倆小孩,很快孩子就睡實了。
一室靜謐,夜幕下整個四合院都安靜下來,隻除了外麵胡同裡的街道大媽巡邏隊還在喊些什麼,遠遠的聽不太清楚。馮妙坐在對麵椅子上,表情沉靜,身材單薄,看得方冀南心裡一陣柔軟。
“妙,”方冀南兩大步跨過去,一伸手把她拉起來,用力抱進懷裡。
“妙,對不起。”方冀南帶著一絲鼻音道,“怪我,我、沒照顧好你們,我早該回去的。”
馮妙被他箍得太緊,都有點呼吸不暢了,她費勁地把胸腔掙紮出一絲空間,淡聲道:“方冀南,我以為你是來離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