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洞事件”讓沈父懊惱了一下。兒媳婦考上大學了他高興, 樂嗬嗬出去跟人說,這又不是什麼要瞞著的事情,大院裡很多人當然也會知道, 可沒想到會給馮妙造成這個困擾。
你說兒媳婦畢竟是兒媳婦,家裡又沒有婆婆,加上之前的事情,兒媳婦本來就跟他有點生分,見了他總是尊敬有加、客客氣氣的,萬一再因為這事埋怨他。
可怎麼說呢,這本來就是個小事兒,也不好怎麼鄭重其事地去處理,越鄭重其事可能越產生影響。
沈父就打發保姆去大院裡偶遇何夫人,閒聊打招呼的時候就跟何夫人提了一句, 說你們家孫子的小姨也在師大呀,她還認識沈老的兒媳婦,還在學校裡跟人介紹呢。何夫人一點就透的人, 回去就告誡自家兒媳婦,你趕緊管管你妹妹吧, 連沈老都驚動了,你看咱們大院裡,誰整天嘴碎把咱院兒裡的事情往外宣傳的。
那姑娘被訓了一頓之後是不敢說了, 還跟彆人說她可能搞錯了, 可能不是這個人。然而“小道消息”這東西隻要放出去,就不可能完整收回來, 所以馮妙的大學生活就多了幾分評估和打量。
馮妙抱怨一次之後也就全當沒這件事,畢竟打敗小道消息的最佳辦法就是讓它慢慢沉寂,反正校園總是不缺新的熱點。
然後馮妙就發現, 她讀漢語言係居然還有一個先天優勢,彆人都說不好學的一門課,古漢語,對她全然無壓力。
說古漢語難,古漢語整本教材都是繁體字版的,磚頭那麼厚。1955年國家推廣簡化字之後,像他們這個年齡層次的學生,基本就沒有再學習接觸過繁體字,尤其經過一**運動,連繁體字的書都沒剩下幾本了,現在忽然抱著厚厚一大本繁體字的《古代漢語》教材,看著都眼暈。
所以古漢語這門課的難度首先就在於,不是你能不能把古代漢語知識點搞懂吃透的問題,首先你得能認識上麵的字兒,老師又不可能一個字一個字給你講,甚至他們教這門課的老教授,上課板書都用的繁體字。
所以那段時間,很多同學就是抱著一本大字典,一個字一個字像小學生學拚音那樣,一個一個開始認字。至少得下那麼一兩個月工夫,你才能勉強“看懂”教材,字麵上的看懂。
馮妙:……我都沒發現我還有這個金手指。
所以她拿到教材翻了翻,心說這門課她可以不用管了吧。當然,有些係統的語法知識還是要看一下的。
之後她遇上特彆忙,遇上這門課就乾脆請假,請了兩次假,教授批了,第三次雙麵繡小組那邊出了點狀況,再去請假,白發蒼蒼的老教授嚴肅臉道:“馮妙同學,你這個課得好好上,考試過不了我是絕對不會通融的,不及格了不要來跟我哭鼻子,考上大學也得努力用功,學習機會來之不易。”
馮妙趕緊跟老教授保證:一定好好學習,保證考試不掛紅燈。
老教授:“你口號喊得響亮。”隨手丟過來一本線裝書,指了指,“隨便給我讀一段。”
馮妙翻開那本書,不是古籍,也不是什麼著作,她翻了翻,應該是老先生自己手寫的一些詩詞、隨筆,但是老先生這個年紀,他用的都是繁體字,一手字寫得蒼勁雄渾,十分有力。並且看得出老先生還是個書法迷,自己還變換不同字體,比如正文用行書,題跋用漢隸,落款再整個草楷,其中還夾雜著不少異體字。
老師檢查功課呀。
考她什麼呢,說白了,這段時間你沒認真啃書本,你就連字都不認識。於是馮妙隨手翻到一首小令,清清朗朗地讀了出來。
“看書了?”
“看書了。”馮妙點頭,順帶故作不知地拍馬屁,“教授,這誰寫的呀,哪位書法家的手跡,字可真漂亮,比書店賣的字帖還漂亮。”
“我寫的,拍馬屁也沒用。”老教授瞥了她一眼,問道,“你會寫毛筆字?”
“會寫。”馮妙點頭。
老教授指指桌案:“寫給我看看。”
馮妙答應一聲,便端端正正站在案前,隨手鋪開一張毛邊紙,提筆潤墨,懸腕凝神,把剛讀的那首小令抄寫下來。
這年代的學生一般都會寫毛筆字,寫得好與不好而已,學校會正常開設毛筆字的課。馮妙一手簪花小楷,雖然平常幾乎沒用處,卻比她現在寫鋼筆字更漂亮。
老教授走過來看了看,問了一句:“誰教你寫字的?”
“學校老師,還有家裡的長輩。”馮妙道,“村裡有的老長輩,過去做私塾先生的。”
“唔,如今已經很少見到女生寫這麼漂亮的毛筆字了。”老教授等她寫完,拿起來端詳一下,不吝讚美道,“你算是我見過的,毛筆字寫得最好的女生。”然後就揮揮手道,“去吧去吧,下回請假要提前來說,沒有要緊事不許請假。”
馮妙笑著道了謝,趕緊往外跑,騎車趕去雙麵繡小組那邊。大半年過去,雙麵繡小組的成員們從生手變成熟手,從熟手變成好手,中間有個姑娘回家探親懷孕了,經過批準之後就回去了,另一個姑娘家裡出了點事,也告假了,加上這個工作實在太耗費時間,修複組就又招來了五名繡娘,這麼一來,小組成員不算馮妙,增加到了24名。
馮妙這段時間便是忙著訓練新成員,有個新來的姑娘連續出錯,被她一說,還哭了,委委屈屈地抽噎起來了。
馮妙:“……”
她轉身走開,決定給她哭完再說,實在不行也隻能退回去了。
那姑娘哭了會兒,整個工作室裡大家該忙啥忙啥,全當沒看見似的,也沒人過來安慰她,誰又不是小孩子,話說回來,她們當初誰還沒被馮妙技術碾壓過呀。
可你看看,她們現在,不也從熟手、好手向著妙手的方向發展了嗎。
等馮妙再去上古漢語課,就傻眼地得到了一個“炫技”的副作用——老教授正上課呢,招招手叫她:“那個誰,叫什麼的,就你,過來幫我寫一下。”
感情是老先生把她當自動顯示黑板使了呀。
馮妙心裡腹誹了一下,心說您自己不是有助教嗎。一切方興未艾,學校裡也少有專職助教,助教是大四的,一方麵也是個實習鍛煉,雖說也是工農兵學員,國學底子可以說相當不錯。
可是老教授隨手就指到馮妙了,馮妙隻好在其他人的注目下走到黑板前,挑了一隻粉筆開始按老教授的講解板書要點,並且按要求用繁體字,一二三四五……
“她這個字寫得舒服,一點都不生硬。”老教授拿書本指了指下邊,“你們要好好寫字,人家中師生還有毛筆字課呢,你們居然沒這個課,你們將來也是要當語文老師,字都寫不好,要誤人子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