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馮妙?”
這大概是馮妙研究生入學以來,聽到的最多的一句話。
不光是研究生部的老師、同學,甚至本科那邊都有人找機會專門跑來認識她。馮妙同誌來到貴寶地,一直覺得自己挺普通一個人來著,上課偶爾開開小差,下班路上買個菜,誰家的菜新鮮便宜她也要計較一下的。
忽然冷不丁一下子,走在校園裡有人一臉好奇驚喜地跑過來問:“學姐,你就是馮妙嗎?”
考古界的事情外界大約很少關注,再說這個年代的大眾傳媒還主要靠廣播和報紙呢,馮妙都不知道,她在圈裡這麼受關注了?
馮妙自己分析了一下,大概主要還是因為“跨界”吧,比如莊老他們這些圈內大佬做了什麼貢獻、有什麼重大研究彆人也不會太驚訝,人家就是乾這個的。
現在,她這個跨界人士也一頭紮進界內來了。
說是研究生,實際上在這個研究生招生剛恢複的年代,考古係本來又不是什麼大眾專業,一切開頭,他們甚至連統一的課程都沒有,各個學校自主招生,課程自己搞,導師帶著乾。馮妙來了之後,其實大部分時間都被莊老扔在西三所乾活。
早晨一家四口各自出門,方冀南最舒服,騎個自行車幾分鐘就能到單位上班了,高興拿腿走,所以倆孩子一邊下樓一邊就跟他交代:爸爸,中午吃紅燒肉行不行,你去買肉,家裡水果吃光了,你去買點兒……
誰讓他住在單位家屬院呢,人家娘兒仨都比他遠,馮妙每天去的地點還不一定,有時候去係裡上課,有時候去西三所乾活。
如果去係裡,馮妙便跟倆小子坐同一路車到附小,到附小的站台倆小子下車,馮妙繼續坐兩站路去帝大,如果去西三所也是同一個方向,公交需要轉車,她就自己騎車過去了,隨倆小子自己坐公交上學。刮風下雨的話,她負責順路接孩子,這麼一來,方冀南就負責晚飯。
然而很遺憾,好幾年下來,方冀南做飯還是一如既往的不受倆兒子捧場,時不時要被攻擊一下。這貨也學的懶了,遇上特彆不拿手的菜,他就切好了等著馮妙回來炒,還一臉無辜地表示:“不是我不炒,我炒你們嫌不好吃啊。”
也就是剛開學不久,專家組收到求援,楚地新發掘的一座漢墓出土了一床“被子”,需要緊急搶救保護。當地文保部門的技術和客觀條件有限,幾天後就給送到博物院這邊來了。
馮妙見到這床所謂的“絲綢被子”,也是著實意外了一下,所謂的被子看起來外觀竟然基本完整,甚至花紋都依稀可見,漢墓啊,簡直是奇跡了。
雖然但是,整個被子就是黏糊糊果凍樣的一團,泡在長方形大玻璃缸的半透明黃褐色液體裡,動都不敢輕易動一下。
這活兒可以說誰都沒經驗。
“沒準是哪個水產市場臨時弄來的大魚缸。”謝研究員圍著玻璃缸轉了一圈,笑著打趣道。
出土時候棺槨內裝滿了液體,裡邊有朱砂什麼的,可以認為是防腐液,千年乾萬年濕,所以這東西外觀都還基本完整,實際已經朽成絮狀了,現場發掘人員就沒輕易去動,聽說是拿三合木板從底下整個兒鏟出來,慢慢托出來的。
馮妙:“漢代墓葬會給棺槨裡蓋被子嗎?漢代一般沒有吧。”
織繡組另一位張研究員:“所以它比較珍貴啊,應該就是我們現在被子的雛形了,漢代,這要能保存下來,差不多就是我們現有的最早的絲織品了。這要是搶救成功,咱們是不是可以稱它為‘中華第一被子’了。”
謝研究員:“初步認定是漢代的,還沒找到墓誌銘。”
一邊閒聊,一邊討論著這怎麼弄,他們也不敢輕易下手啊,看著基本完好,實際上它妥妥就是一塊稀溜溜軟骨隆冬的果凍,已經在棺液裡變成了絮狀的懸浮物,看著是有的,實際根本沒法動,沒準你一碰就散了。
幾個人圍著這個大玻璃缸轉了好幾天,查遍了國內外能有的資料,討論來討論去,最終馮妙提出:我們不要光想著保存“被子”了吧,它裡麵的“被裡”和“絲綿”,按這種情況根本不可能搶救保存下來,我們重點搶救它這個“被麵”,上麵這個花紋精美的絲綢被麵還有搶救修複的可能,想辦法把它剝離出來,然後像裱畫那樣,給它裝裱起來。
大家一商量,也就隻能這麼辦了。
一句話的事兒,說起來挺簡單的,可是這種“剝離”卻需要以每天幾厘米、甚至幾毫米的速度進行。並且人多他還不好操作,每次隻能一兩個人進行,商量過後,決定讓馮妙和張研究員兩個女同誌主要負責“剝離”。
工作人員白大褂、白帽子,薄薄的外科手套,一個個就像要進行一場精密手術的醫生,他們用出土時的方法,先把“被子”用薄板托出來,平放在專門特製的桌案上,始終保持浸濕狀態,再用平實的白色織物作為輔助的底托,把“被麵”往底布上一絲一縷地剝離轉移。
有之前修複沂安太妃墓絲織品的經驗,馮妙已經習慣了這樣急不得、躁不得的操作,她本身也耐得住性子,一頭撲在了這個工作上。
中秋節過後不久的一天,馮妙在“被子”前一坐一上午,起來活動一下,喝口水看看時間,可以準備下班了。她去推自行車,正好李誌也過來推車,兩個“同班家長”就聊了起來。
李誌這兩天正煩著呢,說李旭在學校體育課調皮,腦袋撞同學門牙上,把人家門牙給撞壞了。
“氣死我了,你說這個惹事的祖宗,腦袋磕破了一個口子流血了,我又帶他去打破抗,他自己受了傷不說,人家那孩子門牙鬆動了,人家家長不讓,現在還不知道怎麼給人家陪呢。”
李誌焦頭爛額,一臉無奈道,“你說養這麼個操心玩意兒,從小到大他就沒省心過,這要不是自己生的,我早就拎去扔垃圾桶了。”
馮妙沒憋住笑了下,笑著說:“我聽二子回來說了,其實也不能全怪他,說是體育課他們訓練學蛙跳,一個班都一起,小孩反正都不老實,跳著跳著李旭後邊的孩子學怪叫,李旭就轉臉去看,後邊那個孩子跟得又特彆近,李旭一轉臉,那孩子正好往前一跳,李旭的腦袋就跟那孩子門牙撞一起了。”
“嗬,可是他腦袋硬,把人家門牙撞鬆動了,當時也流血了。人家都往前跳他轉臉,不怪他怪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