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妙這麼一問, 那人便顯得有些局促起來。
“我、我就是想當麵謝謝您,您不知道,我原本都沒打算那個衣服能賣那麼多錢, 我也不知道它到底是哪朝哪代的, 反正是家裡不知啥時候的老東西, 您看我就是個小學文化, 我也不認識, 看它繡著個龍,繡得挺好的,我就尋思應該能值點錢。”
“我叫鐘繼順, 我當過兵, 吳老板這邊是我戰友給牽的線, 我這不是急用錢嗎,我聽說買賣古董價格都很虛, 尋思總得討價還價吧, 我尋思要五千, 他能給我兩千三千,我也能給我老婆先看上病了。結果因為您一句話,吳老板一分錢都沒砍,五千塊錢都已經點給我了,我、我就能給我老婆治病了。”中年男人局促地搓了搓手笑道。
“噢, 這樣啊, ”馮妙笑道,“這真沒什麼要謝的,它確實就是個明代蟒服,我也不是為了幫你才這麼說,您用不著再專門跑來謝我。你媳婦什麼病啊, 好些了吧?”
“肚子裡長了個東西,醫生說開刀能治,能治好的,已經住上院了。” 鐘繼順說道,“您不知道,您說我人到中年,家裡五個孩子,老婆要是沒了,您說上有老下有小這日子還怎麼過呀,再說她跟了我一輩子,就是摔鍋賣鐵,再怎麼著我也得給她治病吧。”
“那就好。”馮妙心說也算是個有情有義的男人了,她笑道,“不用謝我,你要是沒彆的事兒,就先回去照顧你老婆吧,祝她早日康複。鐘大哥你看起來就是好人,對老婆好,你家大嫂一定會好起來的。”
“我、我其實來找您,也還有個想法。”鐘繼順一直局促地搓著手道,“我知道您是有大本事的人,吳老板也這麼說的,他說東西經過您長眼,那就錯不了,他再出手都好賣,您看我呢也真是遇到難處了,我老婆得住兩個月的院,還不知得多少錢呢,所以我就尋思著,家裡還有些老舊東西,您算發發善心,看在我急著給老婆治病的份上,您幫我看看,能賣點錢我也減少一點困難。”
“你可以拿給吳老板啊。”馮妙笑道。
鐘繼順說:“我尋思您看得最準,而且您人這麼好,您先看過了,肯定不會讓我吃虧。”
馮妙笑笑,明白他的那種心理,就是個很地道的農民人,當過兵還識字,比一般農村人要多點見識的,但是也有底層老百姓常有的精明勁兒。
那件明代蟒服他要了五千,經過馮妙認定之後,吳老板就痛痛快快給了他五千,那麼他大概就會想,是不是要的少了,賣的便宜了,是不是能值更多的錢。
普通人很正常的一種精明,也可以說是有心眼兒。
古董這個行當,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吳老板收了他那件明代蟒服,自然是要賺錢的,轉手賣個萬兒八千那是正常範圍,馮妙對這些行情當真不太了解,她也沒去關注過,但是這件蟒服確實就是一件明代賜服,它並不是一件天價的東西。
馮妙回來後跟張希運聊過,張希運多少知道一點,古董店收的話,這個價格就算公道了,當然如果他不急用錢,留在手裡慢慢賣,遇上合適的藏家,賣的更多那也理所當然。
於是馮妙笑道:“你要是相信我,我也了解了一下,那件蟒服五千塊錢可以說是公道了。既然你說給你老婆治病,能幫我就幫你,你要是還有什麼東西想賣的話,拿來我給你看看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咱們有話先說在前頭,我不是什麼專家研究員,我現在隻是個考古係的研究生,我也不能給你保證我就看得準。”
“我聽吳老板說了,”鐘繼順道,“我懂,研究生比大學生還高,我不信您信誰呀,您行好發善心願意幫我,旁人我還不敢信呢。”
“那你想讓我看什麼東西?”馮妙問。
“已經拍電報給老家了,我讓他們把家裡的老物件都好好翻找翻找,這兩天就該寄來了。”鐘繼順說。
馮妙:“……”
“您不知道,我們祖上吧,聽說以前也是發達過的,後來家道敗落,一代代能值錢的、能賣的早就敗光了,金銀財寶、古董字畫那些但凡看起來值點錢的東西哪還給他剩下,能有的就是閣樓裡一些用不著的老物件,我看針線活也不少,經年累月的,那個蟒袍我早幾年扒拉出來的,覺得祖上的東西可以留個紀念,這次逼於無奈才帶來變賣。”
“那行,等你寄來了,我幫你看看。”馮妙道。便叫他先回去照顧病人。
足足一個星期之後鐘繼順說的東西才寄到,馮妙想著一人為私、二人為公,除了鐘繼順自己,總還應該有個第三方在場,就建議他依舊拿去珍古齋,地方也合適,大家一起看。
鐘繼順背來那麼大一包東西,還真是些老物件,馮妙和吳老板都在場,一樣樣拿出來看,多數都是些民俗物品,布藝刺繡之類的占了一多半。
就像他自己說的,原本也不是什麼值錢東西,真有金銀財寶也就不會束之高閣,丟到閣樓裡一丟幾十、幾百年,隻是這些東西年代久了,有的確實毫無收藏價值,有的本身也值一些錢。
其中一套晚清的緞麵刺繡嫁衣,保存完好,刺繡也還算精致,看樣子是家族哪一代老祖宗穿過的,沒準就穿著這件嫁衣嫁進來,繁衍了這麼一代代人,在馮妙見證下吳老板給了八百塊錢。其他一些香囊、荷包、生肖布偶、刺繡錢褡子之類的就不值多少錢了,好幾樣一起給湊個整,算兩百塊。
鐘繼順又收入了一千塊錢,賣的也不是家中房屋家產,而是原本覺得堆在閣樓落灰沒用的東西,鐘繼順還是很高興的。
但是可能跟他預想的“很值錢”還差距很大。然後馮妙從他那一大包東西裡邊扒拉出一把團扇,扇子已經比較臟舊了,看起來要麼沒好好保存,要麼曾經有人在不知道它真實價值的情況下,隻把它當做一把最普通的扇子用過。
見馮妙把那把扇子拿在手裡端詳半晌,鐘繼順湊過來看了看,問道:“這個……這個扇子不像是繡的,扒拉出來的時候就有點臟了,您看能不能值點錢?”
“這個團扇不錯,估計應該跟你那個蟒服年代差不多。”馮妙拿著團扇輕歎,這把山水緙絲團扇,很可能也出自宮廷,起碼也是權貴之家養的織工精心做出來的。
緙絲,宋元以來一直是禦用之物,即使到了明清,它也不是普通人能用的東西,這還不光是錢的事兒,《紅樓夢》裡王熙鳳一條緙絲裙子,那就是十足的身份地位象征了。
姑姑曾經就有一把差不多的團扇,記得是山水青竹圖案。作為尚功局尚宮,姑姑有這樣一把緙絲團扇那是賞賜下來的的身份臉麵。
“這個東西不錯,可惜保存的不夠好,讓吳老板先找人清潔修複一下。”馮妙笑著看看鐘繼順道,“你看這個淡墨山水多漂亮,要是有錢,我都想把它買下來了。”
大約沒被珍惜收藏正是因為這幅淡墨山水扇麵吧,它在宮廷權貴手裡是風雅,可放在鄉野村漢的老百姓看來,可能並不起眼,還不如繡朵牡丹花來得亮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