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輩子似乎就是這樣,最好的年華都用來拚搏奮鬥、養兒育女了,上有老下有小,很難屬於你自己。所以人啊,總想有點兒屬於自己的生活。
“今年過年可熱鬨了。”馮妙笑道,“爹娘你們來了就對了,你看現在大子讀軍校,學校管得嚴,二子又高三,想你們了也見不著你們,他倆也就過年能在家裡幾天,正好你們都能見著了。”
“對了,你們那個小閨女,來了一年多了我們都還沒見過,還頭一次見呢。”陳菊英說著就去帶著的一大包東西裡翻,說第一次見孩子,給她帶了新衣服、還準備了見麵禮。
“可憐見的小丫頭,怪叫人心疼的,我尋思大過年的,給她做一身紅衣服。”陳菊英道。
馮妙知道這也算是農村風俗,就由著他們,隻是提醒道:“爹,娘,丫丫現在就是我們家小孩,戶口都寫在她爺爺戶口本上了,你們疼孩子我懂,但是小孩小,可不要在她麵前說可憐什麼的。”
“我知道,我知道,那不能說。”陳菊英忙答應著。
下車一進家門,丫丫正跟周圍鄰居的兩個小姑娘跳皮筋,瞧見他們來了忙跑過來,十分高興地問:“姨,姥姥來了?”
“哎呦,這孩子真可心,知道親人兒。”陳菊英拍著馮福全的胳膊說,忙的拉著她,趕緊給她拿糖吃,又讓她分給一起玩的小朋友。丫丫生活中第一次有了“姥姥”這個角色,還挺高興的,分完糖跟著大人往家裡去。
“你們這院子還兩層呢。”陳菊英走到中間的垂花門,又扶著門框退回來,外院看了一圈,進去把內院看了一圈,笑道,“這房子好,接地氣,我總覺著躍進家住的那個樓房不接地氣。”
馮福全也背著雙手裡外看了一圈道:“這院子還不小呢,怪不得馮妙要買,小孩有地方玩兒,將來大子二子都結婚生了娃,娃們都有地方玩了。”
“就是都鋪上地磚可惜了,留點兒地方種菜呀。”陳菊英道。
劉大媽聽到動靜從屋裡迎出來,聽到這話立刻接了一句:“可不是嗎大妹子,你說我就一直琢磨,把這地磚扒掉一塊,留一片種點兒菜呢。”
陳菊英一聽:“對呀對吧,你看這時節種點兒菠菜、小黑菜什麼的,一開春就能吃了。”
結果在帝京的這段日子,陳菊英就跟劉大媽最聊得來了,倆老太太整天討論種菜養雞、家長裡短那些事兒。
聽到馮福全和陳菊英來了,沈父便先請去大院坐坐、吃頓飯,然後大子二子都放假回來了,就陪著姥姥姥爺逛逛大首都。
大子二子帶他們去了首都各大景點,還帶他們去了帝大校園轉悠,離得近,讓姥姥姥爺看看爸爸媽媽上學讀書的地方。回來說有點巧,他們在帝大校園遇上張希運了。
馮妙一想,在帝大校園遇上張希運還不是正常嗎,他就住在學校裡,放寒假了,人家彆人都在忙碌過年,他一個人也沒彆的事,也找不到那麼多人玩,食堂都沒得吃了,一個人東一頓、西一頓上街吃館子,整天騎個自行車在校園裡瞎轉悠,還美其名曰鍛煉身體。
“你說他以前到我們家來,管我和你爹叫叔叫嬸,現在跟你大姑姐離了婚,見麵他還喊叔嬸,怪叫人尷尬的。其實他年紀都不比我們小了。”
“張希運其實比你和爹還大兩歲。”馮妙笑,又說,“稱呼而已,他跟我是同事,方冀南現在見了他還會叫老大哥,見麵說話都挺好的,他要叫你們叔嬸也沒什麼不合適。”
“你原先這個大姐夫是個好人。”陳菊英問,“你們家那個大姑姐,現在過得咋樣啊?”
“不太清楚,我都好幾年沒見過她了。”馮妙道,“反正已經退休了,具體方冀南可能知道,但是我也沒問。”
“你公公也真狠得下心來。”陳菊英道。
“狠不下心又能怎樣,傷透心了。她自己都沒覺得悔悟。”馮妙道,心說一個人能活到沈父那個份上,哪能隻會兒女情長。
等到大年三十,沈父一早就到四合院這邊來過年了,說是家裡住得下,然而沈父來了卻不是一個人,警衛員和勤務都跟著呢,也就沒住在這邊,晚上還是回去住。
年三十、年初一在這邊兩天,年初二回大院去,應付一波波拜年走動的客人,這次沒要方冀南,老爺子順手把倆孫子捉去幫他待客了。
所以這一年到沈家的人,便看到沈老兩個一表人才的大孫子陪他過年、陪他待客,一個高三、一個已經是軍校高材生了,誰來了當著老爺子誇上兩句,背地裡則感慨沈家後繼有力量,兒孫晚輩都出挑。
其實年初二開始,方冀南自己也有不少朋友同事之間的拜年應酬,便笑著跟馮妙說,這回孫子濟用了,他可以省了,往年陪老爺子過年待客可都是他的活兒。
馮妙硬扣著老兩口一直到過了元宵節才回去,這邊送上飛機,打電話告訴馮躍進可以動身去機場等著接人了。
夫妻倆閒聊起老家,便說得虧馮躍進離得近,馮妙和馮振興離這麼遠,馮振興還不是說回來就能回來的,爹娘有個什麼事情,就都是馮躍進在跟前照應。父母長輩年紀大了跟前沒個人是真不行。
方冀南道:“這不就是躍進在跟前嗎,他要是也離得遠,我們肯定早就接過來了。”
兄弟倆聽見爸媽閒聊這個話題,大子便笑著說,等他畢業,就爭取留在帝京軍區,保證離爸媽近一些。
“所以你想考什麼學校,想報什麼誌願儘管去。”大子一拍二子的背,得瑟道,“家有長子、國有大臣,聽見沒,爸媽跟前有我呢。”
“明知道我要考帝大。”二子撇嘴嘁了一聲。
春節剛過吳老病了一次,上八十歲的老國寶了差點把人們嚇著,一問,居然是春節家人沒管住喝酒喝的,血壓上來了。馮妙陪著莊老去探病,旁聽了恩師對吳老的無情奚落。
莊老說:“你個吳老頭,我怎麼看你怎麼不像個長命相,你看你,你估計活不過我。”
吳老:“胡扯八道,你才短命相呢,我肯定比你活得長久,我長命百歲。”
“行行行,”莊老嗤笑,“你長命百歲,你活一千年、一萬年。”
“莊老頭大過年你罵我呢,”吳老氣得吹胡子,“活一千年的那是王八。”
屋裡一堆人憋不住地笑,哎呦喂,倆老頭兒都上八十歲的人了,在這兒討論誰短命相。
然後像是趕趟兒似的,張希運也病了,這回還住進了醫院,胃潰瘍,出血。
大過年他能整出來胃出血,你說他是怎麼得的吧。馮妙跟幾個同事約了一起去探病,大家把張希運一通數落,決定以後安排個帝京本地的研究生給他帶,好歹能多照顧一下他的生活。
結果年屆六十二歲的張希運自己忽然想開了,出院後沒多久,不聲不響給自己找了個老伴兒。
馮妙去西三所的時候聽到大家說,幾個同事戲言張希運“老樹逢春”了,新老伴兒比他小了十歲,還顯年輕。馮妙去找莊老正好碰上張希運,幾個青年人正在跟他起哄,說張教授是不是得買個喜糖什麼的。
張希運終於升了副教授,不過大家稱呼的時候就都喊張教授了,說笑了會兒散了以後,馮妙便找了個機會跟他笑道:“老大哥,恭喜了啊。”
“你就彆給我起哄了,其實上周就領證了,一把年紀我也不好意思張揚,這不是得去學校寫證明嗎,讓這些個小鬼給我說出來了。這一上午都搞得我老臉有點不好意思了。”
“這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馮妙笑道,“早就該這樣了,您看您上回生病,都沒個人照顧,我們大家都跟著擔心。”
張希運頓了頓,笑道,“怎麼說呢,其實生病住院誰都會,都是小事兒,大不了我請護工,可是我們這個年紀,都挺孤單,彼此照顧一下也挺好。”
“您這回一扯證,學校是不是該給您分房子了,就不用住在宿舍了。”馮妙笑。
張希運說那是,已經申請上去了,後勤處承諾儘快給他落實到位。張希運之前一個人沒家沒口,就住在學校的教職工單身宿舍,現在找了老伴領了證,可以跟學校申請住房,按照他的職稱和工作資曆,正經八百得給他解決一套九十平以上的住房。
馮妙知道張希運的兒子不光是異地,讓前妻養大的,好像跟他也不親,逢年過節具體怎樣不知道,反正大過年張希運能一個人喝悶酒搞成胃潰瘍出血,也沒見兒子來照看他。
張希運找的老伴兒才52歲,比他整整小了10歲,是個工人,跟張希運一樣再有三年能退休。張希運是高級職稱,65歲退休,不過他退休後很可能會返聘。
“已經準備給她辦個內退了,廠子離得遠,她女兒也不想讓她上班。”
說起自己這次“梅開三度”的婚姻,也算有點緣分,女方喪偶十幾年了,兩個孩子,大女兒知青插隊就留在了當地,沒回來,小女兒曾經是張希運的學生,工作分配去了外地,這樁姻緣就是小女兒給牽的線。兩個人其實接觸有一陣子了,上次張希運住院,老伴兒也有去看望,隻不過馮妙他們沒遇上罷了。
“挺好啊,老話說的好,滿堂兒女還不如半路夫妻呢。”馮妙笑道。
“對,做個伴兒,彼此有個照應。她性子老實,脾氣好,我們還算合得來。”
張希運歎道,“一個人久了,日子雖然逍遙,就容易孤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