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春季氣溫變化大, 乾冷乾冷還整天刮大風。所以感冒的老爺子被送進醫院,方冀南乾脆就不給他出來,就讓他在裡邊住著。
住了兩星期後, 心功能異常症狀好一些了,老爺子想出院, 方冀南就跟他說, 出院可以,出院您就去南方找個溫暖濕潤的療養院住一陣子。反正帝京現在這天氣,讓他出院, 誰敢保證不出問題?
老爺子不想去南方療養,去了就他一個人,孫子孫女們都不能陪他去, 那多無聊, 便隻好老實在醫院呆著。
他住院, 二子白天該實習上班就去上班,一日三餐都跑來醫院吃,晚上陪床。雖不是什麼大病,可老爺子住院總會有人來探望,二子也全權招待了。
所以老爺子住了一個多月院,方冀除了經常過來看看,其他竟沒什麼要他忙的, 照常上班下班, 回家吃飯,生活幾乎沒受影響。於是方冀南跟馮妙感慨說, 兒子大了也能有點用啊,想想以前老爺子住院,他陪床馮妙帶孩子, 一邊還得照常上班工作,兩口子都忙得腳丫子打腦後勺。
星期六一大早,二子回家一趟吃個早飯,拿幾件換洗衣服,順手就把丫丫拎走了,說帶她去醫院看爺爺。
“那你先帶丫丫過去,我抽空去看看。”方冀南道。
“隨便你。要不今天你去?”二子說,“好不容易熬個大周末,兩天時間,我休息休息。您要是能去醫院陪爺爺,我正好陪媽媽出去走走散散心,帶她出城去吃個農家樂什麼的,您看外頭柳樹都發芽了。”
方冀南一聽,把臉一板嗬斥道:“小小年紀你休息什麼休息,陪你爺爺住個院,又沒讓你搬磚乾活,累著你了?”
“不累不累。”二子笑道,“丫丫我也帶去玩了,晚上把她送回來。”
方冀南點點頭:“行,那丫丫交給你了,你看著她把作業寫了。”
二子答應一聲,兄妹倆頭也沒回跑掉了。
方冀南一看倆熊孩子走了,樂得趕緊往屋裡跑,叫馮妙:“收拾一下,咱們去郊外走走散散心,吃個農家樂,你看外麵柳樹都發芽了。”
馮妙那本絲綢發展史斷斷續續寫了一部分,剛拿起書稿,被他一騷擾又放下。
“我都聽見了。”馮妙揶揄看他,“你兒子教的。”
被戳穿的方冀南毫不以為意,嗤了一聲道:“這小子什麼時候向著我了?他隻會給我使壞挖坑。還不是上回惹我生氣,看我這幾天不愛理他了,想跟我賣個好找補回來呢。”
“你不用去醫院?”
“用不著,二子跟丫丫都去了,我去了老爺子也沒工夫理我。”
“其實我還挺願意在家休息一下。”馮妙道。
“哎呀大周末,兩天時間,好不容易他們三個都不在家,我也不加班沒彆的事,咱今天出去郊遊,明天正好在家休息。”
方冀南轉身去拿了個旅行背包,把水杯什麼的隨手丟進去,嘀咕道:“你說我現在有時候就挺煩這些熊孩子的,就會在家裡氣人。”
二子帶丫丫去醫院,老爺子如今對這個孫女也養出幾分感情來了,讓二子和丫丫陪著在醫院走廊上散了會兒步,回去祖孫三個一起看電視。肖微來的時候,便看到祖孫三個正饒有興致討論綜藝節目。
二子和丫丫忙站起來叫人,丫丫去倒水,肖微擺手說不渴。
老爺子問道:“你這丫頭,今天怎麼又來了?”
老爺子剛住院的時候,肖微已經來探望過了,他這麼一問,肖微就苦笑道:“沈伯伯,我爸也住進來了,等會兒掛完水,就能來找您聊天下棋了。”
沈父一聽忙問:“怎麼了他,也感冒了?”
“嗐,要感冒還好了呢。沈伯伯,我跟您實話說吧,我爸是給氣的,血壓騰騰的,頭疼胸悶,他那個身體您也知道,本來血壓就高,腸胃也老鬨毛病,我也不敢讓他留在家裡,趕緊就送來了。”
“生氣?”老爺子道,“你爸那個急脾氣,存不住,你們誰惹他生氣了?”
“不賴我。”肖微直截了當說道,“被肖葵氣的,就是我堂哥家的那個大女兒,她談了個男朋友,日本人。”
二子一聽,眼神就去瞅老爺子,果然老爺子臉色一變。
“你說真的?”
“真的,”肖微道,“去年冬天開始談的,談了這三四個月才讓家裡知道,我爸知道以後就非常生氣,說全世界各國人種隨便她嫁,肖家的孩子就是不能嫁給日本人。”
老爺子半晌沒說話,開口道:“叫你爸彆生氣,生什麼氣呀,氣大傷身,又不是他親孫女,一個侄孫女,他也管不著,他管那麼寬乾什麼。”
然而一抬頭指著二子和丫丫說:“你們兩個給我聽好了,我以前可能沒說過,現在正式立一條家規,找對象你們要是非得找外國的,隨便哪國都行,我沒那麼狹隘,但是絕對不許找日本人,不然就先跟我斷絕一切關係,不要當沈家的子孫!”
二子和丫丫對視一眼,莫名躺槍的兩人都憋著沒敢笑出聲。
“爺爺,您可彆再氣著。”二子憋笑勸道,“等會兒咱們去看看肖爺爺,還指望您勸導開解他呢。”
“你們懂個什麼!”老爺子氣呼呼道,“我們這些人,當年抗戰親眼看見過多少戰友流血犧牲,剛才還跟你說話,一眨眼就被鬼子的炸彈炸死了,我們這些老家夥,都是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死都忘不了!”
“對對對,我們都記住了。”二子心說您再動怒罵起來,您那血壓也該騰騰上去了,趕緊給丫丫使個眼色。
“爺爺,您彆生氣,我們等會兒去看肖爺爺。”丫丫跑過去拉著老爺子問,“爺爺,您說我們給肖爺爺帶點兒什麼去,要不把您新得的那個茶葉帶去給肖爺爺嘗嘗?”
然而丫丫到底還小,轉移注意力的技巧還不夠嫻熟,老爺子說:“那你給他分點兒,我們這就去看他,肖淮生是乾什麼吃的,養不教父之過,你看他把老肖氣的。”
看著老爺子喊小劉給他拿拐杖,領著丫丫出去了,肖微和二子趕緊跟上。
“你說這事兒吧,”肖微不禁扶額苦笑,“我還尋思著兩個老爺子說說話聊聊天,指望他能勸勸你肖爺爺呢。”
“這可真是,”二子道,“老爺子們談到這個話題很容易動肝火,趕緊想法子滅火吧。”
“可不是嗎,”肖微歎道,“我們家老爺子昨晚知道的,肖淮生自己也知道我爸會生氣,可沒預料到他反應這麼大,肖淮生還支支吾吾替她說話,說什麼中日邦交都正常了,我爸就更生氣了,把他罵了一頓,昨晚請的保健醫生,一早上就送來了。”
“肖微姑姑,你剛才說談了三四個月,就準備結婚了?”二子問。
“也沒說準備結婚,就是跟家裡公開了。”肖微道,“肖葵說是要跟那個男的去日本,還說她去留學。你說就她那個大專畢業,都工作大半年了,她還留學呢。她要隻是想出國又不難,家裡也不是沒那個條件,為了個男人她還真行。”
二子說:“這就彆管了,人各有誌。姑姑,咱們現在關鍵是先把兩個老爺子安撫住,您瞧著吧,肯定是到一起痛說革命家史,然後一起罵人。”
“罵唄,”肖微道,“罵人也是個出氣的途徑,實在不行咱們就幫著罵,把氣發出來,罵人總比生悶氣好。”
肖微說著嘖了一聲,玩味地一哂,老話重提道,“你說我爸從小把肖淮生接來帝京來照顧、供他讀書,這不是自找的嗎,可能他上輩子欠了肖淮生的。”
方冀南和馮妙在郊區逍遙了一天,玩夠了回來,丫丫跟黃阿姨在家,聽見她們回來跑出來,忙不迭地告訴他們肖葵的事,說爺爺和肖爺爺罵人了。
“二哥把我送來就回去了,讓告訴你們一聲,肖爺爺住院了。”
“還有這事?”馮妙道,“那明天讓你叔過去坐坐。”
丫丫回自己房間,麵前繡架上擺了挺大一幅海棠雀鳥圖,才剛動針。這是小丫頭第一次嘗試要繡這樣一幅的完整繡品,馮妙其實還挺不看好她,沒彆的原因,這樣一個比較大的繡品,換給她也要幾個月完成,給小丫頭繡可能就是一個漫長的大工程了,怕她一時半會完不成了挫敗。
可是小丫頭還不服氣了,非要試試。
馮妙推門問了一聲:“丫丫,吃飯了嗎,黃阿姨煮了小餛飩。”
“吃完了,”丫丫說,“二哥送我回來的時候我們就在街上吃了,我們去吃雞翅包飯。”
馮妙走到繡架前彎腰看看,笑道,“你除了上學、寫作業,時間那麼少,我估計你得一兩年能繡完就不錯了,做好思想準備,可不許半途而廢。”
“我就喜歡這兩隻小鳥,保證不半途而廢。”丫丫撒嬌道,“姨,要是我實在繡不完了,你會跟我幫忙嗎?”
“不會。”馮妙搖頭笑,“彆指望我給你幫忙,你自己繡,半途而廢了會被笑話的。”
第二天馮妙跟方冀南去醫院,便一起去肖父那邊探望一下,氣發了人罵了,在一堆人勸說下,肖父看起來氣色還行,恨恨跟方冀南說:“到底不是我親孫女,我管不著了,這要是親孫女,我打斷她的腿。”
方冀南便勸了勸,叫老爺子顧好自己身體,兒孫自有兒孫福,管不了的就彆管了唄。
他們還沒走,肖淮生和卞秋芬來探病,肖玫和肖京京也來了,唯獨沒看見肖葵。肖父一看見肖淮生,頓時又變了臉,給他臉色看不理人。
“表姐,你們也在呢,”卞秋芬走過來打招呼,歎氣道,“你說這孩子,把老爺子氣成這樣,都是我們的錯。”
“都勸勸吧,年紀大了身體要緊。”馮妙也不評價,隻敷衍客氣幾句,便跟方冀南告辭了出來,肖玫忙跟著送出來。
“我平時在學校,剛聽說沈爺爺也住院了。”肖玫靦腆笑道,“我回頭去看看沈爺爺行嗎?”
“其實也不用那麼客氣,你爸之前都專門來看過了。”馮妙笑道,“老一輩人就這樣,你們多勸勸肖老爺子,保重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