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你跟兩個侄子說,咱們中國人,沒有比生老病死更大的事情,彆的事都還好說,老人家過世了,怎麼著我們也得去儘儘孝,你作為大女兒不去,人家外邊也會議論的。”闞誌賓盯了沈文清一眼,悻悻出去了,門輕輕關上。
“我沒想到你們兩個會來,”沈文清搓搓手,略有些局促地說道,“坐吧,彆站著了。”
兄弟倆在沙發上坐下,沈文清繼續說道:“還我以為,你爸這個時候肯定忙,會叫個工作人員來找我呢。”
“大姑,這是家事,哪能讓工作人員過來。”大子道。
沈文清便又沉默片刻,說道:“你爺爺病重的時候我去過醫院,沒見到,臨死也沒見我一麵,我尋思,追悼會你爸也不知道怎麼安排我。”
“我們來,是因為爺爺留了話。”大子道,“爺爺臨終前說了,他活著不想見你,說不見就不見,人活著說話算話,他是無神論者,死了以後就不管死後的事情了,他的身後事怎麼安排,都由爸爸做主。”
“那你爸怎麼安排?”
大子道:“我爸說,你要是想去參加追悼會也可以,但是不能以家屬身份,闞家的人不能參加,等到爺爺下葬,你也可以去。”
“如果你想以家屬身份參加追悼會,除非先跟闞家人脫離關係。”大子道,重複了一遍闞誌賓剛才的那句話,“大姑,咱們中國人,沒有比生老病死更大的事情,所以大事上更不能拎不清。我爸念你畢竟是爺爺奶奶親生的女兒,但是我們絕對不允許闞家的人以任何身份出現在爺爺的葬禮上。”
“我現在怎麼跟他們脫離關係?”沈文清道,“你爸念我是骨肉血親,但是我兒女也是我的親骨肉,我怎麼跟他們脫離關係?”
“行,那我們明白你的意思了。”大子重申了一遍,“那你明天可以去追悼會,跟爺爺告個彆,但是不能以家屬身份出席,爺爺火化後我們會送他回老家安葬,這是爺爺的遺囑,他要回老家去,跟奶奶和大伯葬在一起,你要是願意去也可以的。”
“以及你告訴闞家的人,彆覺得這個事情特殊,想耍什麼花樣。”二子道,“闞誌賓這麼聰明的人,聰明人不會自取其辱,我們也不會不做防備。”
沈文清像是又有些不甘心,悲從中來,抽泣著哭了起來。
兄弟倆靜靜地看著她,二子開口道:“大姑,說真的,我是真不懂你圖個什麼,您看您這日子過的。這是你的房子,闞誌賓住著,你的退休金,大部分都給你兒子一家了,你女兒還因此怨你偏心,你都六十多歲的人了,也沒見誰來照顧你,你說你到底圖個什麼呀?”
二子道,“其實你這邊過的什麼樣子,我爸一直都有留意,二姑也知道的,再怎麼說你也姓沈,你都這個年紀了,他們也希望你過的好點兒,您當初在我印象裡那麼強勢、那麼高高在上的一個人,怎麼會讓自己晚年落到這步田地,闞家人拿你當什麼了。”
“我有什麼辦法!”沈文清哭道,“我不管他們,難道能看著他們一家餓死?我兒子當年有刑拘記錄,單位開除了,快四十了找工作也不好找,他老婆一不如意就要跟他離婚,拿離婚做要挾,孫子都十幾歲了,我不管他們這個家就過不下去,我能怎麼辦?”
“正是因為還有你管吧?他們餓不著。”二子嗤了一聲道,“這也是我們不敢幫你的原因之一,你打算養他們到什麼時候,就你那個兒子,為什麼找不到工作?人家民工搬磚一天還掙不少呢,高中畢業快四十歲了,文不行武不中,指望著錢多事少坐辦公室呢?”
“我能怎麼辦,我這個年紀了,老了還不是得他給我養老送終,不然我指望誰?他從小沒吃過苦,他一個帝京人,我們這樣家庭的孩子,還真讓他去搬磚呀!”
“那您就好好養著這個孩子吧。”二子跟他哥換了個眼神,言儘於此,兩人便一起站了起來。
“那就這樣吧,”大子道,“該說的我們也都說了,爺爺那邊忙,我們就回去了。”
大子走過去一把拉開門,闞誌賓空著兩手站在門邊,一看他出來慌忙擠出個笑臉,“那個……怎麼要走啊,好不容易來一趟,我正準備去買點兒菜呢……”
兄弟倆沒人理他,自顧自地徑直下樓。
闞誌賓想追下去又怕找難堪,一扭頭沈文清紅著眼睛站在門邊,闞誌賓想都不想地責怪道:“你怎麼跟他們說的,我不都跟你說了嗎,看看你辦的什麼事,你們沈家……”
“闞誌賓,”沈文清衝口打斷他,吼道,“你看好了,那是我侄子,我還姓沈,我還有娘家弟弟、還有兩個侄子,你以為我不知道呢,你天天在我麵前裝得委屈的樣子,你倒是敢欺負我,你們現在還指望我呢,你說話放屁給我想好了!”
兄弟兩個剛走下兩段樓梯,聽見身後的動靜彼此對視一眼,二子聳聳肩,兩人一路下樓。老式宿舍樓不隔音,已經有鄰居出來張望了,兄弟倆自顧自開車離開。
第二天,沈文清獨自來的。老爺子去世是大事情,殯儀館花圈遍地,方冀南和沈文清兩家人都早早到齊了,以家屬身份出席。沈文清來的比較早,追悼會甚至都還沒正式開始她就來了。
沈文清穿了一身黑色衣服,胸前戴了朵外麵工作人員給她的小白花,跟著一波早來的人進來。彆人都會排隊鞠躬,而她跪下磕了三個頭,第三個頭磕下去,便趴在地上放聲痛哭,老半天沒動。
馮妙給兒子使了個眼色,大子二子便走過去,一左一右把她攙扶起來,帶到後邊休息的地方去了。
兄弟倆很快回來,沈文淑低聲問:“走了?”
“沒走,她說坐一會兒,在這裡陪陪爺爺。”大子道。
“隨她吧,”沈文淑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大家都忙,沈文清也不知什麼時候走的。幾天後送老爺子回老家安葬,她也來了,加上方冀南一家、沈文淑一家,專程把老爺子送回故鄉安葬。
方冀南一家五口,沈文淑一家連兒子兒媳、女兒女婿和孫子八口人,沈文清自己一個人。馮妙原本還擔心沈文清路上生事不好相處,倒也沒生什麼事,一路上也沒怎麼說過話。
葬禮結束後,一行人當晚住了下來,方冀南趁著三個子女都在,便把老爺子的遺產和後續安排一並說了。
老爺子一輩子其實也沒什麼財產,房子是國家給他養老的,方冀南決定回去就歸還給國家。
另外老爺子統共隻留下十幾萬塊錢的存款,事實上這個錢一直在方冀南手裡,馮妙借過十萬又還回去了。老爺子的遺囑,給沈文淑已經結婚成家的兩個大孩子一人一萬,給還在上學的老小留了兩萬,給丫丫留了兩萬,剩下八萬多,平分給了兩個孫子。
沈文清默默地也沒說話。她這幾天大部分時間就是這樣沉默不言語,大約也因為沒人能跟她說上話吧,馮妙自覺跟她保持距離,沈文淑跟她多年不和,其他子女晚輩又跟她不熟。
一行人從老家返回之後,下了飛機以後方冀南和沈文淑兩家人便不同路了,各自分開坐車。人多擠不下,方冀南的車來接他,便和馮妙帶著丫丫坐一車,大子和二子自己開車走。
“大姐你怎麼走?”方冀南問了沈文清一句。
“我自己坐車。”沈文清道。
“大姑,機場大巴還要等,我車上還有位子,你上來,我們把你捎帶到城內。”二子道。
方冀南還真有點小意外,心說這小子什麼時候對他大姐這麼好心了,便看看兩個兒子道:“那你們把大姑捎帶回去。”
二子開車把沈文清送到她小區門口,停下,看著她拿東西下車。
沈文清下了車,遲疑了一下道:“你們不進來坐坐?”
“不了,挺忙的。”大子說。
沈文清點點頭抬腳想走,二子卻忽然叫住了她。
“對了,大姑,”二子隔著車窗說道,“忘了跟你說了,我現在還是個律師,有證的,你要是哪天回過味兒來了,想打個離婚官司、不孝贍養官司之類的,可以來找我,一筆寫不出兩個沈字,我不收您律師費。”
說完也沒管沈文清的反應,發動車子走人。
開出一段大子回頭看了看,沈文清已經慢慢轉身往裡走了。
“你還真打算多管閒事?”大子道。
“管管也行。”二子嗤道,“闞家人又不是什麼好東西,憑什麼讓他們這麼啃?一個也彆想好過,她退休工資讓她自己留著不行嗎。她要是不跟闞家人攪和一起,爸還少操點心,你沒看爸爸一直暗地裡留意著呢。”
“爸那主要是擔心闞家人生事端,他們作死,人家說是我們家親戚。”大子道,“我覺得她不大可能離婚,她這個年紀,你還指望她覺悟呢?”
“覺悟不一定有,但是形勢比人強,”二子說,“你信不信,她現在還能忍,是因為她還沒到真正的難處,她退休工資不低,日子還湊合得下去,要是哪天她病了老了、要人端屎擦尿伺候了,你說闞家人會怎麼對她?就她那種人,歸根結底最在乎她自己,到時候她隻要還神誌清楚,你隻要適當推一把,給她個助力,她自己就恨不得治死闞家人。”
“那時候闞家人就該好看了。然後咱們這位大姑,就得指望咱們了。”
二子放鬆地往後靠在椅背上,拉長語調說道,“小時候她怎麼欺負媽媽,到那時候,我讓她看著媽媽臉色過日子,我讓她欺負我媽!”
“……”大子笑了下,用力拍了他肩膀兩下,什麼話也沒說。
作者有話要說:大子:弟啊,儘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