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被自己噴得一身水濕的秦淮, 鐘信這次是真的愣住了。
便是素來不動聲色如他,也沒有想到夜色中的花樹後會有人在, 而這人, 竟是嫂子。
他手裡還握著那把大噴壺, 卻不知道壺身已經歪斜,正有水不斷從壺嘴裡流出來,順著他的粗布褲子淌下去,他卻渾然不知。
眼前的男嫂子還穿著方才入房時那件長衫,在月光下,水珠在黑色綢緞上滾出剔透的光, 並隱隱可以看見裡麵透出中衣的一抹白色。
“嫂子, 怎麼是你……真是對不住, 是我太莽撞了,倒噴了嫂子一身的水。”
秦淮也同樣呆住了。
這會子正神色怔忡、思緒不寧的他, 完全沒有留意鐘信從房中走出來時, 發出的一些細碎聲響。
直到清涼的水絲從天而降, 瞬間噴了自己一臉一身之後,他才如夢初醒。原來自己竟在無意之間,走到了鐘信所在的東跨院裡。
“不關叔叔的事, 原是我嫌那臥房裡有些潮悶之氣,便出來信步走走,看看院子裡的花草。誰知竟無意間走到叔叔這裡, 因見這棵花樹的香味甚是特彆,便不自禁站住多看了些工夫。這麼黑的天, 我身上又是黑色的衣服,你自是不會留意。”
他一邊說著,一邊便抖了抖身上的水珠。隻是水過衣濕,絲綢又細透,這會子已然濕貼在身上,倒顯出一副修長緊致的好腰身來。
鐘信的目光在他的身上略掃了掃,便急忙低下頭去,這才發現自己的腿腹間已經被水濕了大半,急忙將噴壺放在一邊。
“嫂子身上濕了,莫沾了潮氣,不如老七這便送嫂子回房,抓緊換身衣裳罷。”
秦淮聽他這話,下意識便把目光向正房處瞥了一眼,卻皺起了雙眉。
這工夫,方方從滿眼皆是鐘仁印跡中掙脫出來的他,實是不想立即又回到那壓抑逼仄的臥房中去。
“這天氣熱得很,弄上一點子水,反倒解了些暑氣。我因見這些花草長得好,倒想再多看幾眼,卻也不急著回去,隻是這長衫濕得狠些,我且脫了它便是了。”
秦淮口中說著,便伸手解開黑色長衫,隻露出裡麵那套白色的中衣衫褲來。
他嘴裡說不想即刻回去,鐘信便也不作聲,隻躬身上前,接了他脫下的長衫在手臂上擱著。待看見秦淮那件白色中衣時,卻瞬間眯起了眼睛。
原來他穿著黑色長衫之際,身上雖有水痕,卻並不明顯。而這一身白府綢的中衣,被水略濕一些,便愈發顯得輕透,在月華之下,幾乎是連他身上光潔的肉皮都看得一清二楚。
秦淮自己卻並不曉得這衣衫在月光下如此薄透,他拈著一旁花樹的枝條,一邊輕嗅,一邊對鐘信道:
“我方才見這院子裡的花樹又和其他地方不同,竟是繁盛蔥鬱得多。心裡麵正納著悶,現下看你這樣子,便知道是你的功勞了。”
鐘信讓自己的眼睛儘量與嫂子的身子錯開,低聲道:“老七素來在閒暇時,確是愛育養些花草樹木,打小時便是這樣,這些年倒也慣了。一天不打理打理,便總覺得像少了點什麼。”
秦淮看著身前的繁花,點了點頭,道:
“草木雖然不懂人言,看起來卻也知道珍惜恩德,你若對它好了,它便生得更加的繁盛,連帶著香氣都馥鬱得很,也算是知遇你這樣辛勤照管的主人吧。”
鐘信微微抬起頭來,在秦淮的臉上深深看了一眼,似乎覺得眼前這個男嫂子,總是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可是明明看在眼裡的他,又還是那副骨肉均勻的身段,淨白的臉頸,連眉梢那顆胭脂粒,也依然在原處,並無二致。
秦淮和鐘信說話間,因見他赤著上身,結實緊繃的肌肉總是不經意便晃進自己的眼,便索性低了頭,卻不料目之所及,又恰是鐘信被水打濕的粗布褲子,此刻軟軟地粘在腰腹和大腿上,倒凸顯出了一個十分古怪的輪廓。
那輪廓讓秦淮一下子便想起,在家廟接受官家脫衣查驗時,自己在鐘信身上看到的那個駭人物事,一張臉不自禁地便發起燒來。
他心裡麵越是窘迫,眼睛卻像是中了邪,偏生落在那個地方,移不開去。
為了化解這份羞恥,秦淮強迫自己轉過頭,指著身邊那棵花樹道:
“對了叔叔,我方才看了這些花草,便是眼前這株,當真是與眾不同,我站了這麼許久,卻還覺得這花特彆得很,倒像是時時會有變化一樣,想來定是我的錯覺了。”
鐘信轉過身,麵向身旁那株一人許高的花樹,躬身道:
“嫂子果然是好眼力,這花便是在整個園子裡,也是有些納罕的。”
他略略站直了些,伸手拉下一根花枝,細細看了會,才輕輕摘下兩朵,放到秦淮手中。
“這花名叫四時錦,咱們這邊非常少見,原是建這園子的時候,托人專門從南邊運來的。嫂子你細看這兩朵花,明明是同樹同枝,卻又各有不同,花瓣有單、雙兩種,這倒也罷了,奇的是這花在一天一夜之中,會變出四種不同的顏色,早晨時花瓣為淡紅色,正午則變成白色,待到下午三時左右呈粉紫色,而現在這個光景,卻變成了這種玫瑰色。嫂子方才覺得它像是在變化,便正是它從紫色向這玫瑰色轉變的光景。”
秦淮被他說得納罕,便看著手中那兩朵玫瑰色的花苞笑道,“難怪叫四時錦,原來是這個意思,這花有這樣變化的本領,倒也算得上是奇花了。”
鐘信點點頭,“嫂子說的不錯,這四時錦花形香味都是上品,最妙的,卻還是這一天四變的本事。聽說在南邊的大戶人家,女兒出嫁時都愛陪送此花,到夫家後養在後宅裡,離新婦越近越好。”
秦淮奇道:“這又是為了什麼?”
鐘信忽然很異樣地看了秦淮一眼,目光在他臉上停留的時間明顯長了些許,低聲道:
“大約就是希望新婦能像這四時錦一樣,在夫家也能順時順勢,遇事多生些靈活機變罷。”
秦淮似乎看出了他眼睛裡的異樣,也不抬眼,隻將那兩朵花放在鼻端,慢慢嗅著,“這想法固然是好,隻是人非草木,像這樣一天四變的本事,卻也不是人人都可得的。”
鐘信沒有看他,卻轉身看向前院的方向。
在那裡,方才大房奶奶端坐黃花梨高椅,在雪亮的燈光下板著麵孔的樣子,好像還在眼前。
那會子的他,和現在月下低眉溫軟的他,便有好大的不同。
“嫂子說的很是,便是這四時錦,雖有這樣的天性,若後天養得不好,缺肥少水,有時也會開不出那幾樣花色。想來若換成人,亦是如此。便是再有機變,若沒有人暗中扶持將養,也容易孤掌難鳴罷。”
月光之下,滿樹的四時錦此際已全部變成了玫瑰色,而聽了鐘信這番言辭的秦淮,卻選擇微微頷首,未發一言。
鐘信看了看天上的月光,低聲道:“這會子天有些晚了,嫂子身上還有些濕著,不如老七便先送嫂子回去,早些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