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隻覺心中一顫, 雙腿一軟,竟然順勢便俯在了鐘信背上, 被他雙手在後身一托, 走向了那滑竿躺椅。
他心裡明白, 鐘信這句頗富玄機的問話,絕不可簡單用其字麵的意思揣測。
自己若真以為那句“共享花開富貴”,便是他在發出什麼情感上的暗示,可就真的無藥可救了。
很顯然,鐘信是在用四時錦這樣所謂的後宅之花,來提示自己, 若要在鐘家如魚得水, 花開不敗, 便需要有他這樣的養花人在背後配合,花開得越盛, 對方自然也收獲越豐。
雖然不知他究竟看中自己的是什麼, 但或許同為大房的背景、對自己可能握有秘方的猜測, 都可能是他選擇了自己的原因。
當然,還有寶輪寺裡絕對不能揭開的那份經曆,恐怕更是他欲與自己合眾連橫, 甚至掌控自己的緣由所在。
思慮中,鐘信已經將秦淮輕輕放在了躺椅之上。
在他蹲身將滑竿架在肩上,踏上回泊春苑的小路時, 秦淮忽然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麵對等待自己回答的鐘信, 開了口。
“叔叔曾經說過,四時錦在南邊,就像是嫁入豪門的女子,一日四色,機變隨時。想來若要在那深宅大院站得住腳,自是要有一個精心將養的育花人嗬護才好。”
身前的鐘信腳步絲毫未停,卻極輕地點了點頭,似是對他的回答表示滿意。
秦淮咬了咬牙根兒,終是又接著說了出來。
“可是叔叔知道,我在鐘家現時的身份,卻是服喪守節的寡婦,待得大爺喪事了結,官家那邊出了結果,我便一定是要離開的。所以這深宅內的花開得是好是壞,終究和我沒有多大的關係,倒勞叔叔掛心了。”
身前的鐘信似乎微微一怔,便再無一言,隻是秦淮隱隱覺得,他腳下的步子,卻越走越快。
眼見著三人走過一帶竹林,前麵不遠處掩映著一處庭院,卻正是三少爺鐘禮的住處,叔秋苑。
秦淮心裡想著前幾日雀兒大鬨會客廳的事,忍不住便往叔秋苑多看了兩眼。
他雖然和三少爺沒有什麼太深的交情,卻總覺得他和鐘家其他人相比,倒是個單純癡情的性格。自己若不是作了想要脫身的念頭,身為長嫂,於情於理,原是應該過去看看受傷的他。不過現在,還是算了。
隻是秦淮素來眼尖,目光一掃之間,卻剛巧看到鐘氏的族長鐘九,正站在三少爺的院門前麵。隻是他似乎有些忌憚什麼,一隻手舉在空中良久,卻遲遲沒有敲響鐘禮的院門。
秦淮下意識“咦”了一聲,前麵的鐘信卻聽到了,側頭過去,竟也把鐘九的身影看在眼裡。一時間,有一抹疑慮的神色,在鐘信的眸子裡閃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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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到了泊春苑的門口,秦淮剛剛從躺椅中下來,卻驚訝地發現,院子裡忽啦啦湧出一群人來。
為首的正是新來的掌事丫頭碧兒,她堆著滿臉的笑意,身邊卻帶著一個略嫌拘謹羞澀的少年。
秦淮看到那少年的時候,卻不由略怔了怔,原來那穿著一身嶄新長衫的瘦弱少年,竟然便是一貫作小廝打扮的菊生。
此刻碧兒一手便扯著他的袖子,一手托著一套簇新的衣裝,快步迎到秦淮和鐘信身前,甜笑道:
“恭喜奶奶喜得義子,恭喜七爺成了當家爺們兒,泊春苑一日之內雙喜臨門,便是我們做下人的,也都替奶奶和七爺高興。碧兒因聽說了這樣的喜事,私下做主,特讓人在外麵按七爺和菊生的尺寸,買了兩套新衣回來。人常說好馬亦要配好鞍,既是當家爺們兒和奶奶的乾兒,自然也要有像樣的衣衫才行。”
秦淮沒想到這丫頭竟然這般會見風使舵,一見老七有了身份,便立刻換了副嘴臉。尤其她還是二房的心腹,此刻竟完全看不出有絲毫的隔閡,不愧是鐘秀手下的愛將。
他這邊尚未開口,碧兒已經將那套衣衫送到了鐘信麵前。
鐘信微微挺直了身形,眼睛在那衣衫上略看了一眼,便把目光轉到了一旁,語氣淡然地開了口。
“老七這家還沒當過一天,衣服倒換了一身新的,隻怕卻不是我泊春苑的作派。你雖是好意,卻未免太勞心了,實是有些操之過急。讓彆人瞧見,或以為老七沒什麼本事,隻知道靠衣裳來充充門麵,或是拿我當作那暴發戶一般,剛有了點子什麼好的,便急匆匆要貼在臉上,生怕彆人不知道一般。你說,可是不是這個道理?”
那碧兒手托著一套衣裳本是要賣乖取巧,哪知卻被鐘信當頭潑了一盆冷水,頓時一張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在眾人麵前,已是丟儘了臉麵。
一邊的菊生聽鐘信如此一說,本就羞澀的臉上更顯緊張,忙伸手便去解那件新長衫的衣扣,嘴裡更焦急道:
“既這樣,我也趕緊將這衣裳脫了吧!”
鐘信未置可否,卻走到秦淮身邊,輕輕扶住了他的手臂,“我扶嫂子先進去吧。”
兩人這裡朝院中走,那邊菊生三兩下將長衫脫了下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在碧兒手上,忙也跟在鐘信秦淮的身後進了泊春苑。
一時間,隻剩下一眾下人或是掩嘴偷笑,或是竊竊私語,隻把一個碧兒手托著兩件衣裳,進也不是,站也不是。
過了半晌,她才又慢慢堆起笑臉,隻把手裡的衣裳遞給身邊的小丫頭,朝眾人道:
“方才的事你們也都親見了,七爺原是苦出身,不講究這些個穿戴,倒也罷了,隻一樣,他原本是在大廚房裡的夥食,現下一日三餐,卻一定要換到小廚房來,跟大奶奶一樣的待遇,都彆渾忘了。”
眾人見她明明剛被鐘信拆了台,尷尬之極,卻能在短短的時間內,便又恢複如常,都不由心下暗服。
稍後,眾人自回了住處,碧兒卻讓小丫頭將那兩件衣衫送到自己房裡。
待到月上中天,泊春苑一片沉寂。碧兒便鎖好了房門,掏出一把剪刀出來,直把那兩件嶄新的長衫生生剪成了不知幾百根布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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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鐘家從上至下,從內到外,已是按照最高規格,開始籌備起大少爺的喪事。
既是‘大喪’,這闔家上下的忙碌程度,便可想而知。其中尤以鐘義鐘信二人,更是忙上加忙。
鐘義這邊,主要是族中賓客及諸多望族富賈的來往迎送,都由他操辦。
而鐘信這邊,不僅是接掌了泊春苑裡鐘仁的權力,更是受大太太何意如的委托,將後宅內諸多雜事,又或與前宅相交連的事宜,都管了起來。一時之間,千頭萬緒、細小零碎的諸多事情,均由他上下打點分配。
他原本地位卑微,為人窩囊,鐘家上下皆瞧他不起。此際忽然得勢,便逢此重擔,自是有太多人在一旁等著看他笑話。
誰知忙了幾日下來,眾人見他雖不似鐘仁那般蠻橫霸道,說一不二,行動間卻心思縝密、瞻前顧後,大小事情分得出輕重緩急,便遇到幾起難纏的人和事,卻也都被他一一化解了過去。
因此這會子,那起一心想看笑話的人,又紛紛轉了口風,既誇讚大太太眼光獨到,看人精準,又有說這七爺不愧是鐘家老太爺的種,本就是塊好胚子,原來竟是被埋沒了。
這樣的傳聞在鐘家自是傳得飛快,因此在夜裡鐘義送走賓客,剛剛回房之際,二妹鐘秀的電話便打到了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