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婆子的聲音在夜色中是如此尖利可怖, 以至於秦淮覺得自己似乎並沒有真的聽清什麼。
可是他的身體卻給出了人的第一反應,那一刹那, 他和鐘信幾乎是同時衝向了門口。
鐘信對鐘家園子很是熟悉,在跑到院門口的當口兒, 他連身子都沒有停下,隻是急忙對那個在門口叫喊的婆子確認了一下地方,便飛一般朝泊春苑附近那眼水井跑去。
秦淮緊緊跟在他的身後, 這一刻,他覺得自己整個大腦裡, 既沒有思想,亦沒有知覺,隻剩下一片空空蕩蕩, 甚至連害怕哭喊這樣的事情,都完全想不起來。
兩個人跑得很快, 眼看著前麵已經出現一帶幽深的樹林, 而在那樹林後麵, 隱隱便可以看見有幾個丫頭婆子圍成一團, 似乎正在叫嚷著什麼。
這個時候,秦淮的腦海裡,才又重新浮現出那婆子恐怖的尖叫。
原來菊生…菊生他泡在了井裡麵…
一個看著年幼瘦弱,其實已經十八歲的青年男子, 在已經勞累得即刻便可以睡著的當口, 竟然會莫名其妙地突然出現在一口井裡。
為什麼?
雖然來不及去思慮太多, 可是到這會子, 秦淮卻開始感覺到了什麼叫緊張和害怕。以至於明明已經跑到了水井前,卻忽然間雙腿發軟,不敢再走上前去,生怕自己看到的,是一個絕對不想看到的畫麵。
這光景,那幾個原本過來提水救火的婆子,因看見鐘信與秦淮,便已自覺地讓到了一邊。
秦淮用力咬緊牙關,猛地抬起頭,朝井邊看了過去,卻見菊生一動不動地躺在井邊的石板上,整個人已經濕得精透,麵色白得像紙一般,嘴唇上沒有一點的血色,倒不知被井水泡了多久。
秦淮隻覺心頭就像刀片在絞動一般,有一種無法言說的疼痛,那疼痛讓他死死地咬住了嘴唇,以至於有血流了出來,都全不知曉。
一邊的鐘信早已趴下身去,一邊去摸菊生的脈搏,一邊去揭菊生的眼皮。
秦淮深深呼出一口長氣,看著鐘信焦急卻並無章法的行徑,腦海裡忽然間閃過一個念頭。
他要試著去救菊生!
他要用自己在現實生活中學到的知識和技能,去儘一切可能地去救他!
秦淮忽然很大聲地朝鐘信喊了一句:
“老七閃開!”
婆子們都被大少奶奶突如其來的叫喊嚇了一跳。
鐘信的肩膀晃了晃,卻還俯在菊生的身上,用耳朵去聽他的心臟。
秦淮見他結結實實地擋住了自己,情急之中,便一把推在他的肩上,大約是用力實在大了,竟將鐘信直接便推倒在地上。
他的腦海裡像過電影一樣高速地旋轉著,拚了命地回憶著曾經在網絡上看過的搶救溺水者的教程。雖然已經不可能全部都記得清楚,但是這個時候,能想到多少就試多少,倒也顧不上許多了。
被秦淮推倒在一邊的鐘信爬了起來,卻看見一身雪白孝服的嫂子,此刻竟像是變了個人一樣,一雙總是自帶風情的眼睛,眼下卻透著一股找人拚命般的光芒。
他的嘴角死死地抿著,一雙修長的手此刻正伸到菊生的嘴裡,在掏出了幾根水草狀的臟物後,竟然將菊生的舌頭也拉了出來。
鐘信有些發愣,不知道嫂子這樣對待菊生的“身體”是為了什麼,他往前靠近了些許,“嫂子,他已經沒有呼吸和心跳了…”
“彆說話,先幫我把他的身子翻過來!”
男嫂子此時的語氣,是鐘信從見到他進到鐘家起,頭一次這樣的強硬與凶悍。
一時間,他竟無聲的順從了他。
按照秦淮的指示,鐘信用力將菊生的身體翻過來,並俯趴在嫂子的大腿上,秦淮調整著菊生的頭部,讓他的頭朝下,儘可能地從身體裡排出水來。
接著,鐘信隻覺自己眼前一花,便看見嫂子托起菊生的下巴,捏住鼻孔,深吸了一口氣,便往菊生的嘴裡緩緩吹起氣來。
一邊的丫頭婆子們也都被大少奶奶這古怪的舉動驚呆了。
明明那菊生被她們從井裡撈上來時,已經渾身冰涼,一副死透了的感覺,可是現在大奶奶這樣在他身體上弄來弄去,倒像是中了邪。
鐘信皺緊了眉頭,隻見嫂子又將菊生從身上移下來,仰躺著放平在石板上。他的右手平放在菊生的心口下端,左手放在右手背上,不停地按壓著。
此時此刻,雖然在他的心裡,也像是刀割般的疼,可是看嫂子這樣怪異地對待著已經沒了知覺的菊生,鐘信終是搖了搖頭。
這個很多時候讓他看不懂的男嫂子,雖然對自己的態度,已經由曖昧變成了疏離,總像是防著自己什麼,可是他對菊生,卻當真像是一個溫善的兄長,一直都十分的嗬護。
可是再嗬護親厚,他眼下的舉動,也未免太過怪異了。
鐘信俯下身子,便想將秦淮從地上拉起來,可是他剛剛彎下腰的瞬間,地上的菊生卻突然咳嗽了一聲,兩隻腳竟然輕輕抽搐了幾下,似乎有了活人的樣子。
這工夫,秦淮正幫菊生交替做著心臟起膊與人工呼吸,當他剛要低下頭向菊生嘴中呼氣的當口,伴隨著菊生的一聲咳嗽,一口水猛地從他的嘴裡噴出來,直噴了秦淮滿臉都是。
秦淮輕輕將噴在眼睛上的水擦掉,可是卻有更多的水滴從雙目中不停地流出來。隻是這水,卻是他激動而又辛酸的淚。
這是秦淮從穿書以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流淚。也是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在這座陰沉汙穢的大宅子裡,真正用自己的力量,救了菊生,也救了自己。
這一刻,那噴在秦淮臉上冰冷的水珠,竟讓他的身體猛地打了個寒顫。
在他心裡,忽然有了一個強烈到讓他渾身發抖的念頭。
既然來了,又為什麼要逃?既然有過一次寶輪寺的死,為什麼還要懼怕泊春苑的生
他的目光落在鐘信的臉上。
是的,既然知道這個男人陰狠厲害,那為什麼不像他院中的四時錦那樣,花借人勢,人助花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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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鐘家無人入眠。
當大太太聽說後園子走水,火場中竟然還有三少爺的時候,整個人一下直僵直在床前,徹底傻住了。
直到蕊兒一迭聲地告訴她,三少爺隻是受了些輕微的燒傷,現在一直處於昏迷的狀態,但暫時並沒有生命之憂的時候,何意如才如夢方醒,猛地跌坐在床上,連念了數聲的阿彌陀佛。
在火場中死去的,隻有泊春苑昔日的掌事大丫頭,雀兒。
在大火燃起,火苗即將把房舍填滿的時候,臉上始終帶著一絲淡淡笑意的雀兒,看著火焰中靜坐在自己麵前的鐘禮,卻忽然抓起桌上的破舊陶壺,重重地砸昏了他。
火光裡,她用自己帶著泥汙的手指,在鐘禮的唇上慢慢撫摸著。此刻,她的眼睛裡沒有一滴淚水,卻有幾許難得的溫柔,因為現下的這個樣子,便是她希望永遠留在三少爺心中的自己。
旋即,她像是忽然間有了無窮的力氣,拖著鐘禮,在那大火即將吞噬整個房間的時候,竟將他從房裡生生推到了外麵。
床腳的鐵鏈被她的腳繃得直直的,已經連一步都不能再向前,可畢竟鐘禮,已經身在那火場之外了。
這邊廂三少爺離奇地和雀兒共陷午夜的大火,最後一死一傷,已經讓鐘家人驚掉了下巴。
而那邊泊春苑大房的義子跌進深井,卻又神奇之極地被大少奶奶救回一條命,則更是震驚了整個鐘家大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