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算盤珠子(1 / 2)

東家[民國] 張大姑娘 4813 字 5個月前

光寧二十三年暮春,暖信兒比去年早了半拉月,四散的光暖把去冬的雪寒透儘,橫野衰草漚出來簇新的綠色,瓦藍清亮的天空像是玻璃罩兒,把熱鬨都歸攏到王家大院兒外麵的戲台子上去。

淺白杏花樹上懶憩的肥貓被台上鑼鼓聲驚起,一拉煙的躍下,無聲從桑姐兒的椅子下穿過,她腿兒還夠不著地,也趕緊縮了縮腿兒,怕這隻黑色的大貓。

台上弦子音起,她又趕緊抬頭看著一個老花臉兒倏忽膝蓋端平立住,平地一聲如驚雷“苦啊——”

一音十八轉,一時半會兒轉不完,她忙裡偷閒又去看那大貓,見它趴在老太太身邊兒便放下心來,拽著手裡的紙蝴蝶兒咕嘟著嘴兒吹,一隻眼睛看蝶兒忽上忽下,一隻眼睛看著台上的花臉念白如倒豆:

“兒彆爺娘夫彆妻,征募離鄉做了鬼,累的老母坐高堂,魂歸何處無定河……”

台上唱的是傷心人,台下聽懂的是桑姐兒的二叔——王二爺,一個苦字兒十八轉,一氣兒下來不換腔口,他巴掌鼓的帶紅都不歇,抓著銅錢往台上撒,坐著撒嫌慢,越性兒拿過來方盤,一托兒全當了彩頭。

嘴裡叫著好兒,風偕著花粉從海青色長衫下擺穿過,有掉落的銅板兒提溜轉在腳邊,台上銅鼓聲俞熱鬨,都知道二爺愛看武戲,這一出《春閨怨》壯士保家衛國就是為了得王家二爺的彩兒。

“二叔,錢掉了。”一枚蹭亮閃著碎光的大子兒銅板攤在桑姐兒的手心裡,賣好兒一樣的給王乃寧看。

王乃寧拉開侄女拽著他衣擺子的手,一把抱著她坐下,把銅板兒隨手一扔,“祖宗,錢掉了就掉了,幾時候也輪不到你撿個銅板子,撿來做什麼,不夠你頭上買朵兒花戴的。”

扶著侄女兒頭上的茉莉花兒,又給她理了理盤扣上掛著的茉莉花排,“桑姐兒,彆跟長了釘子一樣亂動,當心花排散了,回頭大嫂不給你串新的。”

拉住桑姐兒還要去勾銅板兒的手,指著台上哄著她看戲,“你看,你看,這老生唱的多好啊,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呐。”

今兒王家老太太過壽,戲棚子搭了唱七天,家裡還擺著七天的流水席,戲從下午到夜裡十二點,水飯從初一夜裡到初七夜裡足供。

這位王家二爺,不僅愛武,也愛文,因為他愛聽戲,心裡總覺得有幾句熱乎話兒,覺得好男兒立世,總要做點兒什麼,至於是什麼,他還沒想明白,大概也不是天天敲鑼打鼓聽戲,雖然他一個月總要請一回戲班子,也不應該是賭場是大殺四方賺個瓢滿缽滿,家裡四百畝地,也夠吃用的。

王家人口簡單,說是子孫凋零也成,總共一個老太太兩個兒子——乃昌乃寧,大兒子王乃昌常年病著,這樣熱鬨的場麵也沒見人出來,家族興旺的希望破滅,到了老二王乃寧這裡,願望很切實際地改成了世代安寧,可是也稍微有點不儘如人意。

桑姐兒眼梢掃視一圈兒,趁著二叔不留神,到底把腳底下那兩三個銅板兒撿起來裝荷包裡,家財不外散。

老太太眯著眼一直看她往院兒裡去,小孩兒身子骨強壯,肩背跟練武的男孩子一樣挺拔,摸著老貓背上的毛兒走神,子一輩兒父一輩兒,一輩子手緊一輩子手鬆,三歲看老這話沒錯,這孩子跟她爸爸不一樣,跟她毛手毛腳的叔叔也不一樣,她務實。

院裡成片成片的陰影,鮮花規矩地擺在廊下,她扶著門檻兒邁腳兒,太陽底下曬出來的毛絨汗,進了蔭涼地兒全散了,明間東廂房的窗戶緊閉著,外麵的鑼鼓喧天,她路過東南角兒的杏花樹,能聽見風曳著杏花卷地。

“桑姐兒,你怎麼不看戲?”窗戶咯吱一聲推開,淺淡的煙氣兒從縫隙裡出來,露出一張焦黃無須略微浮腫的臉,直到窗戶全開了,大爺王乃昌還站在那裡微笑著看著她,也不喊她近前來。

她穿一身粉,像是杏花煙雨江南裡麵的一柱暖光,在這寂靜的院子裡,花樹草木都趁著她眉宇間盎然的生氣,眼梢微微上揚,那點英氣跟粉色的春光揉成一團,看的人神色清平。

桑姐兒笑嘻嘻的先糾正,“爸爸,不要喊我桑姐兒,老師喊名兒,從來都是喊我大名兒。”

私塾沒得上,她小時候跟著王乃昌識過幾個字兒,念過幾篇書,再後來,跟著叔叔王乃寧走馬觀花,十裡八鄉見識了不少章台柳色,因此很懂得頂嘴。

現如今去了新學堂沒兩天,要彆人尊重地稱呼她的大名兒,從鼻子裡麵淘氣地哼笑了一下,桑姐兒桑姐兒,課堂上可不能喊桑姐兒,誰知道桑姐兒是哪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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