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姐兒砰然叩首,額頭觸地,“大爺,您大恩大德,我是魯南道青城王氏孫,不敢問您名姓,念您一輩子的好。”
舒充和見她做事規矩有禮,說話又有章程,忙扶她起來,“聽你說話讀過書,想來也不是小門小戶,不過舉手之勞,不必掛齒。”
說完便麵帶薄紅,匆匆走了,桑姐兒目送他前麵走到胡同深處,敲門而入。
元熊這才敢跑過來,蹣跚著站在那裡伸手,“姐——”
桑姐兒打開紙包一看,芝麻醬燒餅,料放的足足的,撐餓又下飯,先給元熊撕開一半,剩下的一半給大奶奶,“媽,快吃。”
“你們在這裡等著,我去找水去,這裡主家戶多,必定有水,”看元熊狼吞虎咽的吃,又囑咐,“背著人吃,剩下的收好。”
她得先喝水,喝飽了再吃點東西墊補一下,有口吃的,人就精神起來了,仔細著點吃個兩三天,未必不能等到街麵上鋪子開的時候,到時候找個鏢師,又或者便宜點兒跟著車隊走,都行!
一下便跟個鼓皮一樣,自己給自己打氣,吹起來了。
三人仔仔細細淨麵,桑姐兒幫元熊衣服整理好,牽著他找到一處草棚子裡麵,遮風避雨。
路過舒家的時候,她認認真真地編了個草環,放在了門外的台階上。
雖無以報,結環銜恩銘記於心。
舒家院子裡姑奶奶正埋怨,“你也忒好心眼兒,保不齊是騙人的,那麼一摞子燒餅,說給人家就給人家了,你倒是留點啊。”
按照祁人向來看重姑奶奶的俗語,雞不啼,狗不咬,十八歲的大姑娘滿街跑!這位年滿十八歲還沒有出嫁的姑奶奶在家裡是響當當的一號人物。
她抖擻著家裡的米袋子,“您瞧一眼,祿米春秋兩季才發,一年攏共也就兩次,這春天才發的,就吃完了,層層盤剝下來不夠數不說,給的也全是陳糧。”
按理說,家裡有一根鐵杆莊家,便能吃喝不愁,按照冊子裡麵規定的銀糧也夠一家子吃用的了,怎麼也能養活兩個老人還有兩個孩子,再多姑奶奶一張嘴也夠了。
可是一層一層發下來,各個都跟扒層皮下來一樣,到下麵人手裡,全然就變樣了,姑奶奶心裡隻發愁,她不愁自己找不到一個好丈夫,隻愁弟弟這一家子的日子要怎麼過。
舒充和劈柴,給柴火碼得板板正正堆起來,上麵鋪蓋上擋雨的草席子,“上麵說要打仗,聽朝廷的意思,是趁著這會兒人多用起來,城外那些民勇湧進來幾萬人呢,規整起來跟洋人結結實實打一仗,咱們也翻翻身,讓他們知道咱們的厲害!”
姑奶奶把米曬好又裝米缸裡麵,“可是給二兩銀子?”
“為著跟洋人打,說是給雙倍,行銀四兩呢。”
他們在祁的甲兵,有名額登記在冊的,有一個算一個,坐有坐糧,行有行糧,總歸餓不死。
姑奶奶便滿意了,抿著唇笑,“打仗你隻管看著,城門不是架起來大炮嗎?打炮就是了,嚇得他們立馬就回去了,實在不行放鞭炮,他們也沒見過這排麵。”
又笑眯眯地壓低了聲音,“等打完仗了,再辦大事兒,去收養個男孩兒來,家裡也算是香火有繼。到時候找關係登記在冊,你的差事不能白白便宜給了彆人,這份俸祿還是咱們家裡的。我也能放心出嫁了,對得起爸爸生前的一番叮囑。”
說起來孩子,舒充和就想起來那雙眼睛,“我今天瞧見那男孩兒,五六歲的樣子,身板兒可真正啊,那眼神看著跟個小牛犢一樣,可真教人喜歡。”
不光是為了繼承香火,更重要的是繼承家裡的這份鐵杆莊稼,祖上掙來的,不能到他這裡就沒有了,有一份嚼穀也能養家糊口,不給家裡人出去看人臉色掙飯吃,更為了他那可憐地天生聾啞的女兒!
這是家裡人早就商量好的,要他說,收養兩個男孩兒,他自己獨生一個,沒有個弟兄幫襯,到自己下麵,覺得有個弟兄,小哥倆互相商量多好。
姑奶奶不樂意,祁頭大拉翅兒上麵的石榴花耀人眼,跟著腦袋一晃一晃地,琵琶襟坎肩上彆著一串珠子,腳底下一雙金魚紋元寶底旗鞋。
她利索且體麵,一舉一動都透著氣派,就連綴珠的銀簪子,都發白發亮,不是那麼地白,卻爽朗而明快,“五六歲的可不行,年紀大了記事兒,跟咱們過不到一起去。要我說,扁擔挑著筐,一頭一個兩三歲的最好!”
五月榴花照人眼,枝間時見子初成不是,她把粽葉從桶裡撈出來,銅剪子哢擦哢擦地修剪,“咱們這麼大的天井,孩子們在院子裡玩兒,秋天結那麼多的石榴,紅寶石一樣的分著吃,多好!”
是啊,多好的日子,舒充和想想也覺得寬慰舒坦。
他給家裡擔水又備好劈柴,剛擦黑就聽見嗡嗡地振動,遠處“砰”地一聲。
炕上小桌都震動。
周邊一陣喧鬨,有人樂嗬嗬地,“放煙花還是爆仗?這麼大聲響,得多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