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著呢,您慢點兒。”
倆人再來一遍,就有個發音,扶桑來回讀不準,宋暘穀就急了,“這不就簡單?”
扶桑舌頭在裡麵打轉一樣的,“我覺得我讀的跟您一樣呢?”
“這怎麼能一樣,你仔細聽——”
魚承恩都聽見了,躡手躡腳爬起來,貼在窗戶跟上看,他也沒聽出什麼不一樣來,裡麵人眼看著都撂下來臉了,繃得緊緊的。
扶桑口乾舌燥的,最後沒辦法,“您找個差不多的漢字給我吧,我照著讀行不行?”
宋暘穀以前就上過英文課,他覺得簡單不用找,找了音也不對,“你得這樣發音,這個有技巧的,我得教你。”
他自己坑卡坑卡一頓講,劈裡啪啦一頓教。
扶桑的腦子,就一下炸開了,眼花繚亂的,她覺得自己不會!
好容易結束了,倆人上課去了,路上都跟啞巴一樣的。
魚承恩沒忍住,“爺,這人沒學過的東西啊,老師傅都是先教徒弟看,慢慢兒的一下一下會的,我看您教的就不錯,我的爺,隻是好歹給人消化的功夫,琢磨兩天是不是?”
一口你得撐死人家。
宋暘穀板著臉,覺得自己教的太快了?
他自己是反思不出來什麼東西的,覺得還可以,就是練少了,得下苦功夫,給扶桑留作業了,“你晚上彆閒著,寫五十遍,明兒中午拿來我看,不能偷懶。”
扶桑咬著牙想答應,可是她覺得自己寫不完,“我手生,怕是——”寫不完!
打量著宋暘穀一絲不苟的眼神,她終究沒說出口,寫去吧。
就是熬死也得寫。
她偏偏還就是不服輸的那種人。
讀音不大會,她自己先回去,標注差不多的漢字兒了,自己來回背的滾瓜爛熟了。
然後就開始琢磨這個像蛇,那個像牛的,反正自己能想到一個絕妙的有特征的東西。
等開始抄寫的時候,都夜裡十二點了。
榮師傅真怕她熬壞了身體,起夜的時候出來,到她窗戶根下,“扶桑,你夜裡早點睡去,要看書明兒再看。”
“唉,師傅您睡去,我一會就睡。”
榮師傅稍稍一站,知道她這孩子用功,拿了自己屋子裡麵的燈來,他是三根燈芯兒,放門口,“你用我的燈,彆害了眼睛,往後都用三根燈芯兒,油錢還是有的,彆那麼省著。”
扶桑就咕咚咕咚跑到門口,換了燈,寫到幾點不知道,反正五十遍寫出來了,她倒頭就睡,腦袋都是木的了。
連著七八天,宋暘穀就是這樣天天布置作業的,他還覺得慢呢,這樣趕不上進度,想著馬上月考了,“你得考個好成績才行。”
想了想,這小子俗氣,“還有五斤大米兩斤豬肉呢,你得用功!”
扶桑覺得自己這輩子的功都給三少爺一個人用完了,下手是真黑啊。
但是她確實財迷,看著那五斤大米兩斤豬肉眼饞,她也不知道自己學的如何。
倒是榮師傅又去找太太幾次,翁荔英也是真的絕情了,她就是不撒口,一心一意想著教榮師傅榮養起來的,“這府裡啊,眼下也沒什麼大事兒,您辛苦這些年,也該歇歇了,自從您病這一回,我就想著教您少費心思。”
“你下麵的徒弟們,個個都是好樣的,不說最小的那個現在學洋文呢,就是其餘幾個您給教好了,到時候府裡也照舊用。”
榮師傅沉默良久,拱手起身,“我明白您的意思,太太的意思我從來都是照做不誤的,您體貼我年紀大了,我也感恩您的心思,擇日不如撞日,不好再在府裡吃用了,今兒下午我便帶著徒弟們搬出去了,隻是扶桑怕是要在府裡借讀,借讀費多少,我自跟大老爺明白回話。”
要走,大太太覺得他氣性太大,何必鬨的這麼難看,“您彆生氣,犯不著賭氣,您的忠心我知道,您的本事我也知道,隻是府裡的情況,您看看,三少爺要定親,大少爺二少爺也到了娶妻的時候了,二師傅他們歸根年輕。”
等著人走了,旁邊老媽媽覺得這是得罪人了,“這樣是不是不大好,要我說,等著商量商量也行,何必趕著他病著的時候辦這事兒,二師傅也太急了一些。”
不怪太太,主子永遠是沒有錯兒的,錯的都是下麵的人,二師傅吃相難看了些。
大太太換下來夾襖,現如今熱起來了,晌午得換衣服才行,“換人了也好,大師傅這人啊,用著是順手,隻是還沒有二師傅更順手。”
大師傅隻管賬目聽吩咐,二師傅就不一樣了,他能想著法子賺錢,比如府裡閒置的錢,他能去做高利貸,能想著錢生錢。
歸根到底大師傅被擠兌走,還是錢的事兒鬨的,二師傅能絞儘腦汁地為大太太弄錢。
日日順這樣的鋪子,二師傅能派下麵的徒弟去,教它新開三家店,叫日日昌,這就是把原本宋家的產業,那家油鹽店變成了自己個兒的。
看誰再說她掛著羊頭賣狗肉,說她侵占的是宋家的產業,這是她自己個的產業!
二師傅能辦的事兒,大師傅不願意去辦!
榮師傅心裡也不是滋味兒,他確實是不願意做,原本就是來宋府養老的,未成想到這太太是心大的,宋家那麼多的產業,她好好經營的話,又何止這麼一點鋪子呢。
小榮給他捏腳,老人家會浮腫,“山東宋家多少祖產,外人看著大老爺風光,官做的大,是孫大人身邊的紅人,咱們做賬房的最知道裡麵的事情。”
“這府裡的開支,都是二老爺那邊周轉過來的,大太太隻看得見那些京畿地區的鋪子,一個勁的把那些錢裝自己腰包裡麵去,卻不知道這些大老爺根本不看在眼裡。”
“他宋氏一族的產業,從來都不在大老爺這裡,宋氏一門的總賬,在二老爺那裡呢,這邊京城宋府,不過就是二老爺賬目上的一筆支出罷了。”
小榮從不插嘴這些,他就是聽聽算事兒的,“我都吩咐下去了,願意走的跟著咱們走,到時候砸不了飯碗,不願意的就認二師傅作師傅去,也成全一場。”
“隻是扶桑那時候是簽了合同的,她要學洋文必定是以後要在府裡做事兒的。”
榮師傅早就考慮好了,“無礙,不能耽誤了她,你師弟啊,是靠本事吃飯的人,她就好好學著,到時候就留著在府裡做事兒,自然有個好前程。”
扶桑要跟他走,他還不願意呢。
等著下午,雇車就走了,二師傅幾個人來送,到底是場麵熱著呢。
他對大師傅也是愧疚也是敬重,但是更多的是取而代之的野心,“不是我這人狗食兒不講究,大師傅,咱們各自奔前程,我佩服您,幾時來府裡,說一聲兒,我必定熱茶相陪。”
“您這幾個徒弟,到我下麵來了,跟著我也必定不會虧待,都是您一心一意教導出來的人兒,您隻管放心,先前是我不對。”
跟著大師傅走的,最後隻有小榮一個,都是窮苦人家的孩子,得奔飯吃是不是,榮師傅眼看著出府去了,往後也沒個著落,在府裡他們眼看出徒了,直接就能分派到各鋪子裡麵去了,誰也不願意走。
小榮也不生氣,一人一顆糖,“有事兒再找,黃桃斜街,好好兒跟著師傅乾,哪天去鋪子裡瞧見你們了,我也高興。”
幾個小孩兒要哭不敢哭,現在看的是二師傅的臉色了,榮師傅不多待著,“這就走了,好好兒的。”
摸摸這個徒弟的頭,又擦擦那個徒弟的臉,雖說是跟了二師傅,可是誰的孩子誰自己疼,過去了也是後娘養的一樣,差一點事兒都不成。
以後,且苦著呢。
上了馬車,扶桑挎著包袱,從頭到尾沒跟二師傅說一句話,等人走了,二師傅笑了笑,“扶桑這小子,挺橫!”
有點氣性的,跟小榮不一樣,小榮是個老媽媽脾氣,麵團一樣的。
扶桑一把簾子放下來,從筐子裡拎兩斤豬肉出來,“我考試得的,沒第一名,三少爺學的最好,五斤米他得了,不過他每次都不要,這回給了我,咱們正好吃搬家飯。”
榮師傅一下就笑了,他能離開,隻是有點舍不得,到了人老了不中用的年紀了,難免失落,扶桑知道他心思,“您啊,往後就隻管享福吧,我學一兩年啊就能掙大錢了,到時候我養著您跟師兄,您也去弄倆黃鸝鳥兒,天天溜達去。”
“再滿城裡麵溜達溜達,教小榮給您拎包兒瞧熱鬨,有我跟小榮在啊,保管您比那有親兒子的還舒坦。這府裡啊,往後我就自己來上學了。”
榮師傅看她一眼,心想指望你掙錢,能掙幾個錢,不夠茶館兒裡麵喝香片兒的。
“家裡自然有錢,這些年我也攢下來不少好東西,銀錢你們彆犯愁,隻是你家裡,得去說一聲兒,還得按照學徒的規矩來,你眼看出師了。一個月例休兩天,刮麵洗頭看看家裡人團圓才是。”
扶桑痛快答應著,她什麼也不差,就差工錢。
拎著那麼大一塊豬肉,她覺得自己學的不是洋文,是賺錢的門路。
小榮把她米攢起來了,“下個月你再考試,到時候湊十斤,拿家裡去,教你家裡爸爸也看看,兒子出息了。”
扶桑累的黑眼圈占了半邊臉,不是給老師熬的,是給宋暘穀折騰的,天天夜裡寫不完的作業。
動不動還給他擠兌,寫的不好那能上棍子直接抽,扶桑現在手掌心還是火辣辣的,她進院子就把手插水缸裡麵去了,裡麵養著小金魚兒,肥嘟嘟的。
小榮拉她手看,“這也太狠了些。”
這手就沒有好看的時候,天暖了好容易沒凍瘡了,也不青一塊紫一塊兒的,偏偏給棍子打成這樣。
扶桑也氣的不行,可是求著人家補課,“這樣學得快,確實不會記錯了,嚴師出高徒,我謝謝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