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都病了(1 / 2)

東家[民國] 張大姑娘 7248 字 6個月前

車子停在門口,她遠遠地看著幾個孩子趴在院兒裡看,這斜街外麵幾家是大雜院兒,裡麵有個獨院兒是唱戲的藝術家,還有一個是讀書人家文先生的院兒,還有榮師傅這樣帶著徒弟的人,日子都還過得去。

這幾個孩子,看的是那樣的有煙火氣,扶桑拿粽子給他們吃,拿起來才想起來是生的,“等煮熟了,來家裡吃。”

她自己是吃過苦頭的人,其實心疼小孩兒,她也沒大跟人玩過,看著孩子就稀罕,膽子大一點兒的,是大雜院裡拉車大力叔家的兒子,神氣活現地,“我不去吃,媽說了,那是太監屋子,不能去。”

說完他媽就跑出來,拽著他耳朵,“瞎說什麼呢,你哪裡來的話兒,教你爸爸知道了,回來準保揍你一頓。”

對著扶桑不好意思,走到跟前兒去,“您彆心裡去,這孩子我們少教了,不知道哪裡學來的臟話兒,榮師傅我們知道,是個好人,跟我們一樣,是個苦命人。”

當太監的,都是苦命人,多富貴的都教人看不起。

扶桑不在意這個,“沒事兒,您就是當我麵說了,我也不生氣,這人啊健全不健全的,不在那一點兒事兒上,心地善良又有一身本事,又沒有做過傷天害理的事兒,就比什麼都強,在我眼裡啊,就是個君子,是個大丈夫。”

她甩開辮子,“來,您抬腳借一下道兒,我搬進去。”

大力媳婦兒精明又能乾,幫著她搭把手,小榮在屋子裡聽見了小力□□,羞得不出來。

等著扶桑進屋子裡,瞧他一眼,“聽見了?”

小榮摸眼淚呢,“鄰居們都笑話,背地裡不知道說怎麼樣的難聽,原先在府裡,好歹有差事,大家都是辦差的,誰也不能笑話誰。等著我不如去甘泉寺,那才是我們待著的地方。”

甘泉寺不大出名,最出名的就是收留了一些老太監,給他們一個屋頭遮風擋雨的,像是開辟了一個不跟人接觸的新世界,教這些人能有個地方養老送終,能不受彆人的嘲笑諷刺,也教人心裡向善,有個安穩處念經求佛。

小榮自備,覺得自己就是命不好,這輩子就是受罪,就是榮師傅,也是這樣想的。

扶桑抱著他,扶著他的肩膀用自己肩膀頭頂著,“你說的什麼話兒,我剛說的你可聽見了,師傅也聽見了,彆哭唧唧的,你是比彆人少什麼了沒有?就那點事兒不算什麼事兒,你隻管過好你的日子。”

“遠的不說,就近的,變法那會兒掉了多少腦袋,不過就是碗口大的疤,你這又不礙著什麼事兒,人最不能自苦的。當太監怎麼了?太監那也是一種職業,跟街麵上的臭巡警、拉黃包車賣糖人的,都是找飯轍的人。”

小榮就是給孩子笑話抹不開臉去,扶桑兩隻手撐床邊,腳丫子還來回晃蕩,她一雙大腳,“人活著看不出來,等死了才知道,留給大家夥兒是人性兒,是品格,說這人生前是個好人,是個善人,報紙上的訃告評論,也從不點評這些細枝末節。”

她覺得,這都是小事兒,生死之外,無大事。

榮師傅在房外聽半天,忍不住推門進來,“說得好!”

“這才是我的好徒弟,我什麼鹽沒吃過,什麼飯碗沒端過,咱們既然搬到民宅裡麵住了,咱們就活出個體麵來,比彆人還要臉麵才是,給大家夥兒都瞧瞧,也給咱們太監爭口氣。”

前朝的時候,太監名聲臭到家了,到如今也是沒翻過身來,提起來就跟小鬼一樣的,見不得人,外麵的人都覺得是妖魔鬼怪還不吉利,誰都能踩一腳笑話幾句,今兒起,這麵子得撐住了。

“走,咱們煮粽子去,今晚煮出來,分給鄰居們嘗嘗去,我明兒早上跟你一起去送,也算是咱們搬家招呼了。”

小榮燒火,扶桑在一邊兒讀洋文,嘰裡咕嚕,小榮一會兒看看火,一會兒看看那書,一個也不認識,他不打擾扶桑。

煮到半夜,這粽子可真不好熟,一大鍋得兩個小時起,最後上麵再放一層雞蛋鴨蛋的,就著粽子煮出來的青水兒,連帶著雞蛋都有一股子香味兒。

倆人夜裡才睡起來,一早起來,便放在網兜裡麵,一兜子裡麵倆粽子倆鹹鴨蛋,還有倆煮雞蛋。

府裡麵的粽子,都比外麵大的多,特意用來送禮用的,裡麵包著八寶蜜棗兒。

扶桑一個下去就見飽了,從胡同口第一家就開始送,大雜院兒裡麵住的人多,她另方一份兒大的,“給大家夥嘗嘗,家裡剛來事情忙,我師傅身子骨不大好不常出來,家裡師兄照料著,有什麼事兒隻管招呼。”

拽著小榮出來,“這是小榮,我師兄,人老實本分,隻一個,好心眼兒乾活兒仔細,我在宋家辦差求學,這是府裡昨天派下來的粽子,給大家夥嘗嘗看,不要客氣。”

嘴皮子忒利索,這第一個院兒她進去,就有氣吞山河萬裡的架勢,那口氣是真的足啊。

她這人,護犢子,榮師傅以前也沒發現這孩子護犢子,看她挨家挨戶帶著小榮去認門兒,自己跟個山炮一樣在前頭擋著。

真潑辣。

比個女子都潑辣的架勢,小榮滿麵高興地回來,小筐裡麵人回禮了,沒有空著籃子的道理,菜乾也有,粽子也有。

他挨個看看,“街坊四鄰,都有人情味兒,先前就是說話不主意,我們伺候人慣了,一句話都要多尋思尋思,昨兒他們是有口無心。”

正說著,大力爸爸擰著小力耳朵進院子裡,“好小子,我竟不知道你這麼缺德,昨兒你說了什麼,我不揍你你得是我爸爸了。”

這是第一次人上門兒,見榮師傅大力還沒撒手呢,“榮師傅,您彆介意,這孩子我沒空在家管,野慣了,這孩子看你們來,欺生呢,要是再有下回,隻管跟我說,我揍他跟個饅頭一樣的臉!姥姥!”

手下是真使勁兒,小力疼的嗷嗷叫,一個勁喊錯了,“我錯了,我真錯了,爸爸唉,您輕點兒,我一會兒得批發香煙卷兒賣去,您彆叫我在路上丟人。”

大力這才鬆開他,“榮師傅,您家裡都是有學問的人,讀書認字兒,我家裡這小子不成器,彆笑話。”

拎著孩子風風火火又走了,他還得跑車去呢。

扶桑站在窗戶跟前一個勁的笑,真熱鬨,搬出來她覺得好,像是餃子進了鍋裡,大家擠著熟。

馬叔揮著斧頭在日光下劈柴,一根一根整整齊齊地碼好,他是榮師傅請的車夫,平日裡在家裡乾雜活兒,他腿不大利索,早年從車上摔下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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