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你記錯了(2 / 2)

東家[民國] 張大姑娘 8643 字 6個月前

大力一把拉住,“什麼東四省,你知道多大的地兒?一晚上就沒了?”

報童口乾舌燥,塞給他一張傳單,“您自己看——”

是東北急電!

東北告急!

路上又有警察跑動,“市政府令——家裡有騾子有馬車的,征調勞工,征調勞工——”

大力掉頭回家拉著他的黃包車就去了,“姥姥!狗娘養的日本人,好好兒的日子不過,非得大過年的給人找不痛快,彆說是用我這車了,就是要我去打仗也打得。”

他去拉沙包兒去了,城門城垛子,外麵宛平防線,遠至豐台大營,家裡有車的都拉著車去了,北平拉車的都有義氣,又肯吃苦,一邊扛著沙包一邊說,“軍爺,您幾時用,我們就幾時來,不用您多話兒,我們自己就來。”

打的是國戰,不是內戰。

跟之前來來回回地北平地界上放槍不一樣,跟南邊北邊打起來也不一樣,這一次,是國戰。

大力連著幾天沒家裡去,等家裡來的時候已經初五了,榮師傅發喪。

扶桑帶孝在門前迎客叩頭,他去上香,哭一場,扶桑致謝再叩首。

乾巴巴地,大力隻能扯出來一句,“榮師傅啊,是個有福氣的人,彆難過了,他這是享福去了。”

他不知道能不能有壽終正寢的那麼一天,世道也亂起來了,榮師傅死之前,闔家團圓,無痛無災,想見的人都陪在身邊,一點罪也沒受,周邊鄰居們都說是有福之人呢。

道理扶桑也都知道,可是人一想起來一輩子都見不得了,便是刀割著一樣的。

棺材榮師傅早就準備好了,他的衣服也是,小榮幫著換好的,現如今拜祭三天,就該出洞入福地去了。

大力索性在外麵幫忙兒,有搭棚子的,不然天兒要凍死人,街坊鄰居來的都不少,都搭把手,一場喪禮怎麼也要幾十口子力工,看扶桑這樣子,是不打算從簡的。

人來來往往,吊唁的人也多,大力看著一波一波人,問自家的,“喲,榮師傅可真有排麵了,瞧瞧這一位,是真闊綽啊,他隻鞠躬不叩首呢。”

大力家的切菜呢,這些都在旁邊院子裡,院子不夠鄰居家裡拆借的,“你知道什麼,昨兒一天,扶桑這孩子跑了一天一宿呢,她自己去報喪的,磕了一天的頭,回來都晃蕩呢,這該通知的都通知了,光是舒家那邊兒,她家裡人那邊,就來了一長串兒的人呢,女的主事兒哭靈呢,男的都外頭幫著做祭呢。”

這裡麵,沒有扶然,他應召令去備戰了。

榮師傅沒有女兒,總不能靈前無人哭喪吧,姑奶奶便來了,她自己頭上帶著白布頭披肩,腰纏著白繩子來的,在胡同口迎客。

照舊例,老規矩,兒子在靈棚前拜祭謝客迎客,兒媳婦要在百米開外迎女客哭喪入門,以示哀情,棺材前哭喪的應當是女兒,看著銀魂燈不滅,燒紙磕頭念經。

榮師傅也大概沒想到會有女兒命,姑奶奶給她靈前引魂燈前添得香油。

扶桑跪在那裡,是越想越傷心,孝子不能跪在墊子上,得在麻片上,硬邦邦地石頭叫人膝蓋疼,涼氣一陣一陣的。

可是她就是許多傷心,她好多話沒講,她覺得愧疚,愧疚自己瞞著榮師傅一輩子,可是心裡又發狠,在靈前許願,“師傅,我就是個女的,我也能跟男孩一樣,人家逢年過節入祖墳燒紙燒香,我一樣能去,我還得給你燒的比彆人都多,比人家男孩都做的好,您就在那邊等著吧。”

宋暘穀跟宋映穀同來,進門就看扶桑在那裡哭抽抽的那個熊樣兒,他上香祭奠,主事兒高唱,“前主家宋府一公子、三公子拜——一拜——”

扶桑一拜叩首,一拜叩首,三拜叩首,都看不清人,隻管著跟個點頭蟲一樣想自己傷心事兒。

宋映穀把帶來的一卷燒紙放在方盤裡麵,來拜祭的都要帶燒紙,是要壓在棺材上麵的,等下葬了這些一部分壓在墳頭上,其餘的都收起來,分三年燒完。

宋映穀意思意思站在那裡,他心情也不是很好,他在東北有生意,現在東北打起來了,幾乎全部癱瘓了,做生意的賺不到錢就影響心情。

結果就看見宋暘穀大庭廣眾之下,不知道從哪裡拽了一個墊子來,扔扶桑跟前去了,扶桑都愣了。

“你傻不傻,你膝蓋不要了,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還一個勁的扒拉那墊子,給她往膝蓋下麵踢。

人家外人看見了都當沒看見,孝子嘛,自古以來就是披麻戴孝,墳前結廬三年,吃糠咽菜的也有。

有的人家心疼孩子,就不舍得用麻片,用墊子墊著叩首。

可是這家裡不是沒有彆人了,總不能外人去說這個話,宋暘穀倒是乾了,外麵有人議論,“哪個?”

“不知道,剛才主事兒怎麼報的?”

“說是前府裡宋家的公子。”

“嗷嗷,瞧那一身氣派,看人還拿墊子呢,真教人親近。”

扶桑悶著頭,愣是給他踢膝蓋下麵去了,瞬間就軟了很多,她得起來送客,叩首送人上馬車,宋暘穀急赤白臉罵她,“榮師傅這樣的年紀,是享福去了,你看看你那個樣兒,你膝蓋爛了以後怎麼辦?雪地裡就這樣跪著不要命了?自己好好吃飯好好照顧自己才是,不然你要不一起下去?”

一起下去?

宋映穀使勁扒拉他,扶桑才反應過來,氣笑了,她還能陪葬?這人真是狗嘴裡麵吐不出象牙來,“您走好!”

宋暘穀還伸著腦袋在外麵說呢,他拽開宋映穀的手,自己跟個長頸鹿一樣的,“好好兒的辦完喪禮就好了,彆老想著這事兒,也彆笑,你看你剛才笑了,給人看見了不好。”

你走,你快走,扶桑看著他,牙都覺得癢癢,她想起來了,“那年您罰我,好像就是在雪地裡跪了一夜。”

宋暘穀一愣,順著宋映穀扒拉他的勁兒回車裡坐直,自己搖著車窗,‘“你看,又記錯了不是,又腦子糊塗了不是。”

關上車窗人就走了。

扶桑真的喉嚨裡麵都覺得癢癢,她那是笑嗎?

她剛才是氣笑的,進去之後還問小榮,“你還記得那一年不?我給三爺罰跪,還生了一場大病,那年的雪我記得比現在這塊地冷多了。”

她記得斬釘截鐵。

小榮也記得真真兒的,他哭的淚眼絲絲的,“可不是,這事兒真真的,你說這個乾什麼,你可彆凍壞膝蓋了,我該早點找個墊子的,師傅就是在,也不舍得教我們跪雪地裡。”

他摸了摸扶桑的墊子,挺厚實的,也不是家裡的,不知道三爺從哪裡摸來的。

有時候葬禮辦的盛大,不僅僅是好麵子,是一種感情的宣泄,送彆一個人的儀式感,一點點割舍,讓你在忙碌中沒有時間悲傷,讓你在繁雜的葬禮中,在人際交往中聽許多安慰跟寬慰,把你一點點拉出來。

像是扶桑跟小榮這樣的,夜裡守靈都能睡著,太累了,一天的時間就能把你所有心神耗儘,夜裡沒有時間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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