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疼不疼(2 / 2)

東家[民國] 張大姑娘 10232 字 6個月前

宋暘穀下意識接過來,那半柱日光從側臉偏移到鼻梁,燒的人渾身發燙。

他不能再看,掀開蓋碗直勾勾地看著茶碗裡麵的水紋蕩漾,一圈一圈在漩渦中心散開,聚合又散,散而聚合。

隻有那個人,才有這樣的一雙眼睛,無論是什麼樣子的,男的或者是女的,裝扮成什麼樣子,那個眼睛他這輩子就遇見過一個人。

五月榴花照眼明的一雙眼眸,裡麵有日光一樣的明亮澄澈,有月光一樣的孤傲和清倔,討人好的時候,春風過江南一樣地舒展。

是她,舒扶桑!

宋暘穀的眼眸更低垂,裡麵的熱氣氤氳出來,從他的唇角到眼眸,他梗著脖子,一仰而儘,滿腦海裡麵都是她的模樣。

是個女孩子,原來是個女孩子。

她穿著一身墨綠色的三分袖旗袍,上麵滿是孔雀眼睛,她的脖頸細長而纖柔,她的皮膚——

宋暘穀倉促而起,他不知茶味,含糊兩聲對著柳先生跟老李行禮便起身走了。

大概是日光曬的,老李看他臉色通紅。

等著人走了,笑嗬嗬地起身,他有些得意,“好姑娘,等著媒人上門吧。”

笑嗬嗬地跟柳先生一同攜手出去了,扶桑瞪大了眼睛,猝然回神,看著側幾上的茶壺茶杯,一刹那恍惚,她有些不確定那杯茶的意義。

姑奶奶心滿意足地挽著她的胳膊,“我想你一眼也能瞧上,這許多年了,沒見過這樣標致的孩子,知書達禮的氣質是裝不出來的,一看就是好家教好出身,正兒八經的規矩人家出來的,跟外麵那些不三不四混日子的不一樣。”

她特意去看那茶杯,“瞧瞧,一口都沒剩呢,可見也是中意你的,果真水到渠成,我們擔心你這許多年,沒成想你婚事如此順遂。”

說完看扶桑還有點雲裡霧裡,便覺得到底是不知道事兒,此時此刻格外地像個木訥羞澀的女孩子。

這是塵埃落定,等下樓去,聽說人會賬走了,姑奶奶更是滿意。

帶著扶桑鬥誌昂揚地回黃桃斜街,一氣兒跟小榮吹,“那人才,潘安也比得,人才沒的說,言行舉止我看也端正的很,我啊,怎麼看怎麼滿意,一眼就相中了,扶桑這樣的人,竟然還害羞呢,出去愣了一下,不過還算機靈,給人倒茶,人喝了就走了呢,一句廢話沒有!”

扶桑到家就躺著去了,她沒有多餘的力氣了,隻覺得心累,早上出門像是個太陽,現在回來跟後羿射下來的太陽一樣,在床上哭的壓抑,聽姑奶奶睜著眼說瞎話,嗓子哭地直挺,“我怎麼這麼倒運的?我遇見那個冤種,小時候多欺負人啊,大半夜裡罰跪,大冬天雪地裡撐傘,動不動擠兌人。”

她從不覺得命苦,可是這回兒,真繃不住了。

姑奶奶跟小榮站在窗前這才回神,這孩子不是害羞,是不願意,小榮怕聽錯了,“我當是誰呢,你說的是誰?你再說一遍?”

扶桑直直地嗓子恨不得戳死這鬼相看,“還能是誰,是我那遭了瘟的前東家!”

她還手欠,下意識給人倒茶,那早前的時候,她這樣的見了前東家,就跟弼馬溫一樣的,老老實實地聽差遣的。

姑奶奶跟小榮麵麵相覷,聽著裡麵嚎起來了,不敢吭聲,倆人肩膀塌下來一點兒,站遠了一點兒,姑奶奶壓低了聲音,“是前麵宋府的三少爺?”

小榮覺得嗓子眼也疼,“是那位,我見過,您沒見過,您說,這不是湊巧了這是。”

“早知道我多問幾句的,多打聽打聽的,怪我。”

姑奶奶拽著他再遠一點兒,好大聲一點她能聽得清,“不是,那柳先生當初怎麼說的啊?這不是說就是個北平住家戶兒,家裡窮了點,但人好還在機關做事兒嗎?”

“是,是這樣說的,說就一個毛病,硬說的話,就是窮,時常透支工資,拆借下個月的工資開支,說家裡有女眷,身體不好藥費多,房子也無一所,租的!吃穿用度節儉,從不買華衣美服!跟時下有一個錢花兩個十裡洋場燒錢的機關人不一樣!”

你說冤死不冤死啊!

小榮說的記憶猶新,如今複述起來憤憤不平!

媒人的嘴,騙人的鬼啊,他算是知道了,這再怎麼相親,都相親不到前少東家身上去啊,這得多尷尬啊。

多麵兒上過不去啊,再說了,宋暘穀之前還三五不時來家裡送東西呢,小榮後悔,“早知道我去了,我去看見是他就算了。”

“您說他喝了?”

“喝了!喝完就走,特彆痛快!”姑奶奶接話兒,跟小榮麵麵相覷,“怎麼辦,這祁人的規矩,相看要是願意的了,女方出來倒茶,扶桑不僅倒茶,她還捧茶了,男方要是滿意的,喝茶走人,回頭請媒人上門兒,他不僅喝了,他還全喝了!”

小榮跺腳,什麼孽緣,“那他認出來沒有?”

姑奶奶粗聲粗氣,“我沒看出來,當是看出來了吧,不過沒說一句話,那應該是沒看出來對不對?”

倆人拿不出一個主意來,又不好意思對著柳先生去反悔,也不知道人家是不是真的看出來了,心裡跟長草一樣,嫁女兒的心思極其複雜。

屋子裡扶桑乾嚎,鬨著非得讓人去跟介紹人說算了去,眼淚八叉拉著姑奶奶的手,“我小時候挨多少欺負,他脾氣有多差勁您是不知道啊——我跟他當朋友算是可以,夠鐵的了,您要是要我跟他結婚,真的是過不下去。”

一想起來跟宋暘穀過日子,扶桑覺得眼淚水就自己跟水龍頭一樣,它能自己淌,他能天天挑茬挑死她,她得多堵心啊,現在想想都覺得窒息。

她是嫁人,不是找個主子!

姑奶奶抽出手來,給扶桑擦擦臉,她不願意推了,她就相中了整個人,跟小榮商量了下,就等等看看唄,小榮也是沒主意的人,也不好去掃柳先生的臉,當初上門求人家的,茶你自己倒的,人家老李是柳先生的好朋友。

“等等看看,你急什麼,興許人家看不上你呢,人家回過味兒來,興許就看你煩人,不願意找媒人了,你放心好了,男方要媒人來,總得再打聽一下的,他不打聽,他家裡也要打聽的。”

她很看好宋暘穀的家世,姑奶奶不是庸俗的人,但是她確實是個好市民,“要是人家願意了,這事兒也不是你說的那樣,你不要對人印象太差勁,之前你們不是好朋友的,你看你給人說的那麼差勁,你自己就不差勁了?”

說的扶桑心裡苦,說不清,難道從小時候開始說起,跟個老太太的裹腳布一樣,她沒那麼幼稚,苦悶地翻過身去,那衣服皺巴巴的,孔雀眼睛都跟瞎了一樣。

姑奶奶起身,心想這姑娘,什麼都好,就是眼光不大好,那麼好的一個小夥子,你管他前東家,後東家的,家世沒得挑,比他們強太多了,人家父親據說上海生意很大,關鍵人家自己出來闖蕩,在機關做的有聲有色的,據說還要提拔呢,這是老李說的。

還是北平住家戶,多好。

婆婆身體還不大好,嫁過去也不用受氣,多好的事兒。

她自己找夫家這麼多年,見了那麼多的人,相看那麼多次,姑奶奶是最知道相看這回事兒的,她自認為練出來了,相看相的非常有經驗,這條件真的是夠好的了。

覺得扶桑小心眼兒了,“我可跟你說了,這成不成的,處處才知道,你彆跟我嘰歪的,不是你這樣的性兒,咱們家裡也是新家庭了,如今講究的也是時髦地自由戀愛了,這相看啊,就是兩廂情願,您今天就挺兩廂情願的,腦子彆犯軸!”

扶桑倆眼睛跟吹出來的琉璃喇叭一樣,她大概是上火,火到眼睛裡麵去的,**辣地,圓咕隆咚的醃的皮酸,不是她這人狗食兒不講究,要壞了規矩,隻是她跟宋暘穀,實在是有舊恨,她真的早些年沒少挨擠兌。

那誰找人結婚不想找個對自己好的,捧著自己的,疼自己的啊,她充滿了愛情的向往,結果遇見宋暘穀,真是犯了大忌了,八輩子他不能讓著她一回!

心裡嘔氣,她套姑奶奶呢,“您說,找丈夫得什麼樣兒的?”

“什麼樣兒的,疼人的唄!”姑奶奶捏著帕子,笑眯眯地看著她。

扶桑翻身爬起來拍巴掌讚同,“對,就是疼人的,我也得找個疼人的,我不能找個不疼人的,對不對?”

姑奶奶也笑著套她,“這疼不疼的啊,我們都說了不算,人家說了算,你就看人家疼不疼你不就行了,你不了解男人,朋友也許擠兌幾句,要是身份不一樣了,成了自己人了,那就不一樣了,你不要老擔心人家擠兌你,今後啊,保管不擠兌你!”

扶桑冷笑,牙咬著,算是給逼到一種尷尬到麻木的地步了,‘“行,您說的,您等著看吧,且等著看吧,看看疼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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