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好事兒(1 / 2)

東家[民國] 張大姑娘 10349 字 5個月前

小豆包還是那樣細白文弱的樣子,她長得清秀,如今還是個女學生一般的樣子,在夜色裡麵靜靜綻放的山茶花。

小榮披衣起來,屋子裡麵不敢開電燈,一盞豆大的燈花兒挽起,老馬悶聲生起來爐子,看見裡麵一點火星兒,往下翻翻,吹開燒灰的下麵有幾塊通紅的火炭,他嘿然一笑,這就好,這點火炭兒就能給他全燒起來了。

上麵架著一把小銅壺,他閒著沒事兒在家擦的乾淨透亮的,老馬看扶桑一眼,這孩子愛乾淨,家裡的活兒你不乾,她看見了,也不說,隨手就給乾了。

老馬這人仔細,他就琢磨出來了,院子裡有落葉,花盆下麵零星的,不讓扶桑彎腰撿起來,院子裡麵總是乾淨整齊。

就是小榮,也比一般人愛乾淨的多,仔細著呢。

扶桑看向老馬,“廚房還有吃的嗎?”

老馬應聲,一會兒端著一盆麵進來,還有一盆已經冷透徹成肉凍的燉肉,“爛肉麵吧,來不及熱肉了,澆進去熱麵湯吃吃,招待不周。”

小書生斯斯文文地帶著眼鏡,他長的不是先前的樣子了,多少幾分成熟跟落拓,看扶桑坐在燈火下麵溫柔可親,心裡不由得一陣心酸,多少感慨難挨,“我們南下去了廣東,去那邊考軍校,二期期有的同學考上了,我們就一邊打工一邊備考,後來幾次不中,我們就到了上海。”

在上海那邊,打流。

沒說出口,但是小榮已經眼眶子發酸了,早些年前就如此,可是這眼前倆孩子,如今不過二十出頭啊。

十五六歲,東北流亡,十七八歲,長江邊打流,住的是公園橋洞,吃的是白水紅薯,吃多少苦頭呢,他聽著就心疼,一個勁的勸著人吃,“先吃飯,你們東躲西藏的,怕是沒好好吃頓飯。”

撈著裡麵的大塊肉,個個都有巴掌大,往裡麵澆進去,“好孩子,在我們家裡就住下來,就我跟我師妹兩個人,房子空著呢,你們住著等風聲過去了就走。”

查二爺也饞的慌,他吃的抬不起頭來,說句不好聽的,有一年沒吃過肉味兒了,“還彆說,我上回吃肉,還是前兒你爸爸的葬禮上,我撈著吃了一塊兒白菜呼肉,那葷油燉菜是真的香啊。”

他是個舊式樣的文人,有錢的時候是儒雅多才,書香世家,沒錢的時候,窮酸幾乎是伴隨著他的標簽兒,他的頭發是剪到齊肩的,不中也不洋。

他的長袍子,有些舊也有些臟,這大概跟他家裡沒有主事的女主人有關係,他總是呈現出一種自己很努力之後依舊顯示出來的落魄。

吃一碗再吃一碗,他能吃碗還能吃,放下碗筷的時候,他就想起來靜悄悄的隔壁,“柳老板,是個好人啊,是個義士。”

“我跟他,幾十年的老交情了,他總是愛跟朋友交往,多大的角兒,他從來不說瞧不起我們這幫窮朋友,幫著我們周轉交際。”

柳先生,除了看起來有些冷傲,但是他待人接物,確實不是他的長相那般的冷峻,他是個頂熱心腸頂溫和的人,遠的不說,查二爺的畫兒,他總是托著給搭線兒,賣給那些達官顯貴,就是柳先生自己,每年也總是買幾張,幫襯著查二爺。

查二爺說起來都覺得心疼得很,“我給他寫了一篇祭文,給他起個雅號吧,我得把咱們北平城裡麵的義士都記錄下來,供後世瞻仰,已經寫了初稿了,還得人看看,今兒也一起拿來了。”

文人,不管哪個朝代的,不管多麼迂腐的,多麼讓人覺得無用的,他都有一些使命擔當的責任感在裡麵。

總是有一些他們所堅信的多維護堅守的東西,一些不一樣的氣節傳承下去的,查二爺慢吞吞攤開給大家看,他對自己的文采很滿意,但是自我也很挑剔,“你們看看,這是他的出生籍貫,我仿佛記得他是唐山人是不是?”

小榮是唐山人,他不記得有這號老鄉,也沒聽過柳先生說起過,“不是唐山人,仿佛是跟父母逃難到唐山的。”

“哦,那就詳細記載下來,咱們不能亂說,我就加一個注釋說明,”查二爺拿著毛筆出來,舔了舔上麵乾涸的墨水,毫不吝嗇地在稿子上勾畫,他是一改再改的,“咱們繼續,柳先生當紅的那一年,是團拜年的時候的義務戲是吧,唱的好像是《小放牛》,萬人空巷,我去聽了,可真是自成一派啊,梨園首魁!”

說到這裡,他仿佛又想起來了,“是這麼一回事兒,我們打算私底下,給柳先生祭拜的,梨園那一行當的人,有頭臉的都是這個意思,他們都當柳先生是梨園的驕傲呢,連夜寫本子拍戲呢,要給柳先生專門出一台戲曲,名兒還沒想好,已經委托上海那邊的先生幫忙寫本子去了。”

“依我看,這雅號,不如就拿這個本子的名兒來取罷了,我原本想了幾個,未免顯得過於小氣了,總也配不上,某見識淺薄,就不讓內行人貽笑大方了。”

他說的一板一眼地,扶桑沒有接觸過這樣的人,不知道如何寒暄是好,隻睜大了眼睛看著,小榮到底是混過內廷的人,他最會做體麵事兒,說場麵話兒,如此而已地稱讚一番,複又坐下來喝茶。

扶桑做事總是目的直白,“今天的事兒,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

“啊,這——”

小豆包兒說話嘎嘣脆,她比查二爺要痛快,比小書生心眼也要直白許多,“日本人聽了漢奸的話兒,喊著柳先生去唱戲,如此也就罷了,偏偏帶著日本人來示威的時候,起了歪心思,看見了小柳,要小柳去台下陪。”

這還能有好。

柳先生原本就氣,再看小柳,已知道抵不過什麼好下場了,再沒有轉圜的餘地,他跟朋友們都說一聲,查二爺這人有許多時候,是有一些石破天驚的好主意的。

“我先前不是給您賣了一幅畫兒,湊了一些錢,說帶兩位朋友出來嗎?就是這兩位,剛好在我家裡,我便想著商量了一下,正趕上日本人開慶功會呢,大好的機會。”查二爺現如今依舊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可惜了柳老板。

小豆包兒接話,“平日裡日本人街麵上戒嚴,我們近不了,他如今北平上海兩地遊行示威,氣焰太囂張了,先前上海情況不好,我們就被安排到北平這邊來。”

總而言之,巧上加巧了,“柳老板,我們是真的沒辦法,我們人少,隻能出其不意,正麵打我們打不過,也跑不開,最後還是沒有救。”

扶桑歎口氣,“不容易,都不容易,你們好樣兒的。”

如此也罷了,就留著在家裡吧,“先住著吧,隻一點,你們應當比我們謹慎,彆出門叫人看見了,如今漢奸也多,日本人的耳目也多。”

也沒法子,淪陷時間長了,城裡的人就開始糊塗,開始模糊,覺得現如今就是日本國了,早晚也變成日本的,開始當母國一樣地效忠了,有辱國體。

小豆包兒為什麼非得搞一下破壞,淩晨國際上就開始登報了,日本人捂著不給發的照片兒都公開了,你侵略,人家積極反抗,就是柳先生拔刀的那一瞬間,多麼地勇猛。

國際社會上看我們,肯定就不是那麼地瞧不上了,國際地位很低,但是不能不去維護。

就是國內,淪陷區的看了,還有前線的看了,是不是也會覺得振奮呢?

有時候暗殺,做一些黑暗裡麵遊走的工作,也挺偉大的。

查二爺的名冊裡麵,有詳細的記載。

家裡藏了人,鄰居是能聽到的,院子都這麼淺,大力一早兒問,“昨晚上狗叫的急,家裡有什麼事兒您開口。”

扶桑笑了笑,她自己騎著自行車要出門,“哦,我大嫂那邊娘家親戚來的,給我捎信兒,我得去城外一趟兒,您跟嬸子說一聲,要是去宋家做工的時候,跟爺說一聲兒,要他下班兒在局裡等等,我晚上找他去說話兒。”

大力咧嘴笑,如今才不過五點,他拉著洋車,看扶桑的車鏈條,“你等家裡來的,我再給你上油,再給你擦擦。”

“哎,麻煩大力叔了。”

扶桑踩著自行車就走了,背著個小包袱,先去了倒簸萁胡同,姑奶奶看她就嚇死了,“你個死丫頭,一晚上我沒合眼,早知道不讓你去黃桃斜街了,你爸爸才沒了,你要是出事兒,我怎麼有臉見你爸爸呢。”

扶桑這人撐事兒,有寫話她能壓住了不說,麵色如常,“我出城一趟兒,你看有什麼帶的,我帶給大哥去,得快點兒,不然趕不上走了不好說。”

姑奶奶嘴角一下就掉下來了,“聽說日本人昨晚上抓了一晚上的人,挨家挨戶搜,近一個月外地來的都抓走了,城外槍聲響了半晚上。”

“難免他們不出城去掃蕩去,進來他們燒村越來越頻繁了,大哥雖然換了戶籍,托了嫂子娘家的戶口,但是難免有認識的人認出來,柳先生就是熟人賣的。”

姑奶奶用帕子擦鼻涕,“這群天殺的,趕緊走,都走的遠遠兒的,你不如也走。”

扶桑笑了笑,搖搖頭,也不說話。

姑奶奶就納悶,“你什麼意思。”

扶桑轉過身去,“我不走,我還有事兒呢。”

她正對著鏡子,笑了笑,“我得在這裡結婚。”

這裡,有我要結婚的人。

我走了,跟誰結婚去呢。

姑奶奶沒見過她這樣笑,自己不好再問,扭過身去,把衣服襖子都收拾好,“路上什麼都缺,跟你大哥說彆覺得麻煩,隻管帶著就是了,不然缺個針線都沒地方買去,人生地不熟的。”

扶桑努力地想自己有哪個朋友在南邊,仔細想想都不親近,都不能值得托付,小豆包兒人義氣,“我有同學在四川,不如去四川去,那時候我們打流到四川去,離著重慶也近,那邊兒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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