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在南京城內的話,他大概處境也不是很好,不然他會跟我們通信的。”扶桑就一點一點地推。
從天津過南京,他是要去上海的。
她能揣測出來。
現在就兩種可能,不在南京城的話,跟在南京城一樣地危險,“南京後方那麼多部隊撤退,他要麼被挾裹進去了,要麼就困在日本人的包圍勸裡麵了,反正他不自由。”
說的對嗎?
這情況的假設,很對。
宋暘穀現在就是生死一線。
不,半線都沒有。
打過仗嗎?扛過槍嗎?遞過彈藥包嗎?
都沒有,但是現在他都做的很順手,沒有人了,打的人已經消耗沒有了。
說是撐過三十六小時,現在是二十四小時,完好無缺的人已經沒有一個了,陣前的屍體,都在發臭,他一輩子不能忘記這種味道。
反衝鋒的人都沒有了,陣地要失手了,撐不下去了,他腰上也是纏著彈藥包,自己撿了死去人的機槍,他槍法很準,興許他先前學過君子六藝,射箭很好,後來大老爺怕他身體不好,學西方的體育,打球擊劍他都會。
但是現在,餓得真的沒有東西吃。
“支援呢?”
說好可能會有友軍打援助的,但是沒有來。
川娃娃就笑罵,“援個屁,龜兒子們跑的跟兔子一樣快,官長哪個管我們死活……”
說著看了宋暘穀一眼,無力地指了指前麵,“你看,都死光了,援什麼,這個山頭都給日本人的炮打平了。”
但是指揮官還在,高參也還在,神奇地是,都沒有走。
還在點人頭,最後司令官的副官都給編排進去了,“摸螺絲去,等死也是死,槍彈都打光了,等俘虜了祖宗臉都給丟進,死了都回不到家鄉見鄉親,都給我打起精神來。”
“老子看這夜裡起霧,用兵,就要出其不意!我們今晚死了,叫死得其所,為國戰死的,都是好兒郎,哪個怕死站出來,我許老官帶的兵,個個都是鐵錘頭,今晚我們去反攻,好叫全國人民都看看,我們打的很勇!”
給打氣,簡單直接明白,宋暘穀聽明白了,柳秘書嘀嘀咕咕,“他們四川人,夜裡摸螺絲,就是去偷偷襲擊敵軍大本營的意思,他們不能打平原戰,但是山地戰比我們平原地區人好,四川多山的。”
夜色濃的看不清人,他們整合,每天都在整合,看看死了多少,活著多少,傷員裡麵已經咽氣的多少,還有幾個沒咽氣的。
傷員其實更悲哀一點,因為沒有醫護兵了,也沒有後方的戰備醫院,受傷了環境很差,就是等死的,等疼死感染死或者餓死。
有個傷員,絕食了,反正要死的人了,一口米水不進,看著宋暘穀三個,“你們吃了,要是出去了,記得給我老娘捎信兒,說我死的壯烈。”
剩餘二十七人,警衛員都上了,一人配二十發子彈,三十個手榴彈,川人有焚香習慣,叫打香頭。
一人一小截,後麵的人看不見,天色太暗淡了,就用香頭引路,一個接一個,從懸崖峭壁上找了一條絕壁出來,人是站著九十度,扒著石頭走的。
走出去了不是跑,是摸到敵方山頭上去了。
自己山頭空了,老李要跟著去,但是不擅長走山路,掉下去就摔死了,他們三個跟長官站在一起,一直看,一直看。
掐算著時間門,大概實在是寂寞,臨死前的惆悵總是很多,長官就沒話找話,懟著宋暘穀說,“結婚了?”
“結婚了,剛結婚。”
“幾個老婆?”
宋暘穀扯著嘴笑了笑,後麵柳秘書也笑了笑,川軍長官呢,名聲是出了名的,愛享受愛做滑杆兒,喜歡內訌喜歡搞事,不然不能打二十年內戰。
還有一個,就是喜歡娶小老婆,八個九個不嫌多的。
所以才這麼問的。
但是沒想到,這些硬骨頭的仗,還是川軍打的好,宋暘穀解釋,“一個,從來隻有一個,官長你仗打的好,老婆也娶的多。”
四川人叫官長,不喊長官,人家聽宋暘穀說笑的不行,“毛頭小子一個,一會兒對麵聽到槍響,你仔細聽著,到時候就走吧。”
走了好,日本人要是給他們團滅了,那馬上就能打過來,現在日本人不知道他們多數少人,不知道他們死絕了,才孤注一擲的,但是一旦發現偷襲了,偷襲的人還給團滅了,那長官都想好了,他留了三顆子彈,自殺的。
宋暘穀幾個,沒有子彈,到時候就成俘虜了,跳懸崖都來不及。
“記得娃娃兒們的話,把信都帶出去,他們爹媽還能有點撫恤金,不然我們這個部隊番號,就是失聯的了,通訊都沒有一根線,上麵也不知道我們死活,你得出去了活著跟大家說,我們是英勇犧牲的,不是失蹤的。”
宋暘穀把那個本兒,一直揣著,揣自己心口窩上,他這輩子隻承擔過兩個使命,“一個是現在,我是死了都要完成的事情,還有一個,是我太太,她結婚跟我商量過的,要陪她很久的。”
這些酸腐的愛情,長官平時都不屑一顧,這會兒宋暘穀還有愛情可以回憶,他隻能想到家裡大小老婆老吵架,因此說話很帶刺兒,“你死了,她改嫁再找個人是一樣的。”
宋暘穀看了他一眼,眼神很複雜,意思就是你不懂,“不會的,她等我的,我死了她守寡的,囑咐過我的,誰先走了,誰就先去陰曹地府準備打點好。”
扶桑是這樣講的,“先走一個的話,活著的人不要太傷心,因為另外一個隻是先去陰曹地府,在那邊好好攢家業,建房子做工賺錢,後去的一個,等去了就享福了,死了的人為活人要考慮好,多辛苦一點。”
“活著的人呢,也要安心度過自己最後的時光,不要悲悲戚戚地,把剩下時間門都浪費了,要把死去的人沒做完的事情,全部收尾。”
“所以無論活著的還是死了的,都任務很繁重的。”
宋暘穀當時聽了,但是沒想到她後來真這麼做的。
官長這樣的人,停頓了很久,才開口,“你
得活著”
這輩子沒見過愛情,年輕人的愛情什麼玩意兒,今天見識到了。
宋暘穀講的很認真,他這輩子也頭一次認真聽了彆人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