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不肯承認,一直在否認,但是來南京的人,都看見了,宋暘穀有通行證,還有身份,他托著小洪先生的福氣,小洪先生安排的很妥當。
所有人都跑著離開南京的時候,他是往南京去的,“這個坑,最少有上萬人,據說日本人光是把人的雙手綁起來連成一串,就花了一天一夜,然後留了幾十個人填土,等填土了之後,就把這些人站一排,射殺了。”
“不跑嗎?”
“跑哪裡去呢?”宋暘穀回答,長年累月的戰爭,南京為南北要塞,打仗打的人都嘛了,死的人裡麵很多是繳械投降的戰士,他們被欺騙了,最後一刻要反抗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那麼深的坑,已經爬不出來的。
“還有許多人被拉到長江邊,包圍起來射殺,從江麵上架起來機關槍,人一個接一個綁起來,然後澆汽油燒死。”
燒的半死的呢?
中槍半死的呢?
還能喘氣,還能掙紮著活著的呢?
也有,但是日本人殺紅眼了,殺的太多了,沒想到事情這麼好操作,玩弄世界於股掌之間,他們做得自己覺得棒棒噠。
越做越覺得自己無敵,殺的人越來越多,越來越明目張膽,以至於城郊的屍體都沒有人處理,那就去燒,燒不完的就扔長江裡麵去,總而言之,找不到證據,我就沒有殺過人。
他們確實敢做,卻不敢當。
所以一個民族,最重要的是看擔當,宋暘穀有時候也思考這樣的問題,扶桑也會思考這樣的問題,一戰失敗的德國的態度,跟日本人現在遮遮掩掩毀屍滅跡的態度,完全是不一樣的。
所以雖然日軍跟德軍的關係是盟友,但是德軍跟中國的關係,發展的很良好,一戰失敗的時候,德國是唯一一個給我們賠償的國家。
這個擔當,扶桑就覺得很到位。
她在南京城裡,據獄友說,這裡是剛建起來的,周邊的人都轉移過來了,成為一個次於北平的新的南方政治樞紐,日本人很得意。
他們把人騙到郊外殺光了,然後城內就覺得好管理了,開始挨家挨戶地盤點,再複查一遍,覺得不對勁的直接殺,覺得對勁的呢也不放過,男的也殺了,女的呢下場更慘淡許多。
孩子呢,看心情怎麼殺。
殺了一個月的中國人,來歡慶他們的入城。
直到他們的行徑在報道上初見端倪,初見報道,舉國嘩然。
日本人才收斂行徑,一副入城之後踏實肯乾的樣子,像模像樣地打著優待良民優待俘虜的幌子,開始對外宣傳,開始打開城門,內外流動起來。
南京,是他們的得意之作,他們癲狂的慶祝。
姑太太把東西放在茶館的後院,自己也站在二樓上麵看,看不見,什麼也看不見,高高的牆上架著鐵絲網,日本人從不單獨進出,總是隊列進出,怕單崩給人做了。
他們依然懼怕當初大撤退時候,數量巨大的中國士兵隱匿在城內。
怕他們手裡還有槍支彈藥,怕他們會反動反殺。
扶桑用籃子提著那個孩子,這樣胳膊會舒服一點兒,南方政府跟日本人達成協議,如今南京已經沒有了,南方政府已經遷移到重慶去。
大後方了已經是,如果重慶再往後退的話,不知道還能再退到哪裡去呢。
南方政府撥款,接收南京的孤兒,在南京成立了很多孤兒院,日本人並不阻攔。
扶桑看著這個孩子,這個孩子的包被上,他媽媽給寫的名字,劉國平!
她端詳著這個孩子的臉,總覺得有些熟悉,尤其是他的臉頰,很像一個人。
國平對著她笑,這個孩子很愛笑,愛看人,彆人看他,他就要笑,激動的時候,胳膊一動一動的。
扶桑沒有孩子,她還太年輕以至於沒有來得及思考過孩子的事情,就猝不及防地,給了自己這樣一個孩子。
不會帶,但是她喜歡他,他們兩個人一大一小,無依無靠地死裡逃生,從北平來到南京,她總記得那天晚上,那個大肚子的女人,如果她能活著,這個孩子以後她要還給她,希望她還活著。
如果不幸罹難,她以後要跟孩子說,你的媽媽是烈士,你的爸爸大概率也是個烈士,你是從日本人的地獄裡麵出生的英雄的兒女。
她不大會照顧他,有時候看他拉了尿了,也覺得臟,也忍著給收拾,但是後來發現,最重要的不是給孩子收拾乾淨,是吃的。
這個孩子很餓,有獄友悄悄地藏了米粉,給他兌著吃,但是吃完了。
物資還是很緊缺,看守的他們是南京原本的警察,會悄悄地背著日本人,給她帶吃的進來,她想請他辦事兒,“南京在籌備孤兒院,能不能送到那邊去,然後給我先生捎信兒。”
守衛不清楚她是誰,誰來了在這裡都一樣,雖然不受刑法,但是日本人哪天不願意了,發瘋了,就會拉著一批人去泄恨,各種以彆人的死亡為樂趣。
這些日子,有被拉出去虐殺的,是南京城之前的線人,頭顱現在還掛在院牆上,警告裡麵外麵的所有人。
所以看守的不敢,不敢,掏了半天掏出來一把炒米,“真的,不是我不願意,這麼一點孩子就關在裡麵,太可憐了些,隻是孤兒院那邊,我之前問過了,人滿為患。”
“您也知道,這些孩子能活著的比大人多點,早前的時候給家裡人都藏起來了,孤兒院都接收不了了,許多都得給送到外地去呢,重慶那邊也送去了很多,去了人家也不收了。”
扶桑笑了笑,看著自己手上的婚戒,她看了很久,等夜裡的時候,在換班前,把戒指摘下來,給看守的,“大叔,您是好心人,可憐可憐這個孩子,再這樣下去,他會病死的,這裡麵連熱水都沒有一口,他得吃奶,他能活著出生,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您拿著,看看誰能收的,換一點錢,先給養著,給我家裡人捎信兒,他們一定會來接的,您救救這個孩子吧。”
那個戒指,很貴很貴。
宋暘穀花了大價錢。
可是最後用的時候,扶桑覺得物超所值。
宋暘穀的戒指,給春杏當了信物,留在了北平。
扶桑的戒指,給了看守的大叔,留在了南京。
那個孩子,最後還是給帶出去了。
半個月一換班,正好家裡去,看守的也大著膽子,知道關在裡麵的,沒有一個是壞人,路過門口的時候,日本人盤查,扶桑早早地給吃了安眠藥,喂藥的時候就掉眼淚。
心疼孩子啊。
生下來就給她帶著,帶了半個月,眼看著她帶不活了,她還要給喂藥吃,舍不得孩子,抱著親了又親。
還是給送走了,守衛把電話背下來,“確定了,家裡人來接,要是不來接,彆怪我心狠,我家裡自己孩子都養不活了,這孩子隻能扔了。”
“一定會,您多擔待。”
換班的盤查沒有想象之中那麼嚴,他指著孩子,“快不行了,我給扔了去。”
日本人也沒說什麼,到底是出去了。
出去了,他就犯愁上哪裡找電話去,這電話又怕給人監視了。
左右為難。
一步一步往家裡去,宋暘穀就跟著他一直到家,他這個人,就一直在外麵等著呢,這是第一個出來的中國人,之前的時候,他看都是隻進不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