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有想到,最後的時候,日本人非常擅長的迂回戰,還是打過來了,迂回進行包抄,根本就沒有撤退的機會,硬要打起來的話,許老官喝了一碗羊奶,嘴上喊的凶,但是實際上還是儘快安排起來損失最小的作戰方案了。
正麵阻擊得有人,還得是尖兵,不然的話根本就阻擋不了的,到時候全部給人包餃子了。
許老官那得打硬仗啊,人突突地開始往後麵去阻擊,防線給人打的跟狗啃的一樣,我們的人手是拉不起來很堅強的防線的,彆的不說,你的猝不及防比不過人家的處心積慮,幾個聯隊加起來的火力,能把火線打突突了。
打了半個小時,許老官就開始從罵娘一直罵到他們的老祖宗,恨不得撅了祖墳一樣地殺紅眼了。
秋冬季節的時候,山火在山區一向是很忌諱的,沒事重慶都要燒幾天的,現在日本人打了半個小時火力也很猛,就開始上殺招了。
他們放火,而且加著毒氣彈,烏拉烏拉就對著山上開始扔,要把人逼出來才好,逼不出來的話,就圍著你,我就要給你餓死了,彈儘糧絕的時候,我不費吹灰之力。
因為漢中這個地方,的確是沒有什麼大規模的援軍的,大家都是遊兵散勇,組織力量不強大才能想出來下浮雷這樣的絕招。
打的子彈在空中飛,前線就有點撐不住了,扶桑跟宋暘穀如今還在後方呢,許老官就很無奈地看著宋暘穀,他覺得宋暘穀可能是個將軍命,笑的有些尷尬的。
打仗是瞬息萬變的事情,這裡也有傷病,第一個要轉移的就是後方的這些人,但是來不及了,人家是迂回的,從後方打進來的,日本人把所有的病號傷號呢,都集中起來了,全部趕到離臨時醫院不遠的地方。
突突地一陣開槍,全部都遇難了。
接到消息的時候,大家都很沉默。
都是戰場上拉下來的,好容易活命,結果沒想到在後方這樣給人端了。
日本人做事情,向來就是不人道的,特彆的沒品,沒有一個國家,會對傷員這樣直接虐殺的。
然後繼續紮擔架,人手不夠,後麵補給的人其實遠遠要比前線的人要多的。
為什麼呢?
因為你得換著打,你不能可著一個小時兩個小時,就讓一個班的人一直打,你最起碼得有個AB兩組,不然人打沒了的時候你怎麼辦,人打麻了你連個修整的機會都沒有。
還有後勤,武器裝備彈藥,你得不停地往上麵送,到了飯店你還得送飯,更重要的是,傷員你得拉回來吧,你難道就扔在那裡不管了?
扶桑特彆欣賞她先生的一點就是,他這個人,彆管好不好是不是富家子弟不食人間門煙火等各種缺點,到了最關鍵的時候,她先生是從不掉鏈子的,他寶貴自己的生命,這個是很正常的。
從小的教育就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問一千個人一千個人都珍惜自己生命,但是很少有人把尊重生命能貫徹的很徹底的。
他是中西方教育的混合體,不是完全西化的教育,但是他尊重彆人的生命,愛惜彆人的生命,像是愛惜自己的一樣,患難見真章。
打急眼的時候,扶桑在綁繃帶,她忙著把繃帶處理一下,這種情況下與其叫醫護兵,倒不如叫傷口處理員,能處理的就是消毒撒藥粉然後繃帶止血包紮起來。
處理不了的情況呢,隻能口頭安慰一下,你要縫合傷口要做手術什麼的,條件根本達不到,還是那句話,醫療條件缺失,醫護兵以及戰地醫院不能配套起來,很多人不是死在了戰場上,而是死在了傷口感染上去了。
宋暘穀一隻手在胳肢窩裡麵夾著兩個彈藥匣子,一隻手得抬著擔架,兩個人一組,都死這樣子的,前線的後麵,一對一對的小螞蟻一樣地來回穿梭在後麵,運送各種東西。
他看扶桑蹲在那裡,路過的時候看她一眼,扶桑也看著他,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扶桑覺得有些沉重了,扯著嘴笑了笑,有些不合時宜,但是有時候笑是一種力量。
她不太想說注意安全這樣的話,所以她也是喝發自肺腑地講出來一句,“我覺得你抬著擔架的樣子很帥,我沒有見過。”
前麵抬擔架的也路過啊,宋暘穀還在他後麵呢,人一下就笑了,真的,挺有意思的。
抬擔架的姿勢有什麼帥的?
他特意看一眼宋暘穀,覺得姿勢也不是很標準,“你腰低一點,這樣回來的時候比較省力氣。”
會穩定一點,不然人發力就跟擔架一樣,四處有些散了。
宋暘穀腰就下沉一點兒,但是心情就一下子明亮起來了,你知道這塵土紛擾的環境裡麵,前麵槍炮聲音隆隆,但是他知道,今天是個晴天,在大霧之後的好天氣。
抬擔架的話,他沒覺得多帥,但是她這樣講了,他小跑著起來風吹過袖口,沙礫拍在胸口上的時候,就非常的有力氣,有那種明亮的勁兒。
一排一排地放彈藥匣子,然後傷員會自己爬到後麵去,死了的不要管,隻管拉還喘氣兒的,兩個人抬上擔架,再彎著腰一路小跑著到後方去。
哪裡其實都是哀嚎聲,扶桑身上都是血的,沒辦法,你得清理傷口,她其實自己乾不了這樣的夥計。
畢竟她肉都沒切過的人,雞鴨都是沒殺過生的,見到的就是熟了的,或者已經處理好的,這眼前都是可親可愛的人,年紀也都比她要小很多,你看那骨頭茬子,有的還是白森森的,那些傷口都沒法看。
炮彈造成的傷口,本身就很難愈合很難看的。
你要清理一下,沒法下手的,自己看了一下,就覺得太殘忍了,真的太殘忍了,血肉之軀啊都是,沒有一個是沒有靈魂的死東西,自己低著頭,告訴自己不要怕,不要慌。
不要覺得太瘮人了,傷口很深,燎燒的外麵黑黢黢的,裡麵還有泥沙,大概骨頭也壞了,她都不知道即便自己處理了之後,這個人會不會因為自己沒有很好消毒,沒有很好治療,最後的話,結果會很差。
那個戰士其實還有意識,你太疼了,其實是隻能昏過去一小會兒的,然後醒過來的時候,就是無窮無儘的疼,他們見得很多了,扶桑自己都沒覺出來手抖。
她跟自己講啊,我得勇敢啊,我得堅強啊,我得好好乾,我最起碼得下得去手給人家把彈片取出來對不對?
緊張的時候,沒有人講話,她從來很穩的一個人,這會兒情緒就很大,自己眼淚吧嗒吧嗒的,不是嚇得,其實就是不忍心,“我輕一點,我很輕,你疼嗎,你疼是不是,你疼的話,我覺得得忍忍,你得熬一下,不要動,我不太會,我真的不太會。”
但是下手,那叫一個乾脆利索啊,傷口的臟汙進行衝洗,然後大的東西用鑷子取出來,手很快的,道理她都知道的,這種時候,你就不能磨蹭一點,越快越好,因為疼痛到一定級彆了。
你隻能儘量讓這個事情快速地過去,包紮的時候才舍得擦眼淚,自己哭的很崩潰,臉上都是血。
宋暘穀下來一看,放下擔架就過來了,他身上是有乾淨的手帕紙的,給她擦臉,也不說話,就很短暫地抱一下,給她眼淚擦乾淨,“沒有事,沒有事,我在呢。”
他講話是很木訥的一個人,“我在呢,不要怕。”
跟人家講,“我太太膽子小,沒做過這些,見諒了。”
這個時候,還是非常講規矩的一個人。
扶桑就把眼淚鼻涕一口氣擦乾淨,繼續下一個。
宋暘穀一上午的,就跟個小螞蟻一樣,來來回回地跑,每次都是彈藥跟擔架,送下來彈藥然後抬著傷員回來。
一上午的功夫,許老官這邊人基本上就打差不多了,他站在那裡,援兵的話還沒到,開始安排後方的人,到關鍵時刻,後勤上的人,你就得上去了。
他這一次,有種不好的預感,真的覺得會死在這裡,拔出來自己的槍,“老子死在這裡了也不冤,出川一回,也對得起家鄉父老了,大大小小會戰,打的也還可以,沒有丟咱們四川人的臉。”
那一年他們剛出川,跟後娘養的一樣窮酸,傻憨憨地被安排到山西去了,結果到了,山西人家不要,看不上四川兵,那個心裡的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