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明雋想了想,道:“兒臣的身體,父皇清楚,還有兒臣這受不得半點委屈還不聽勸的性子,真不是當一國之君的料子。”
他又補充一句:“那麼早要上朝,我根本起不來。”
不知為何,聽到這句話,嘉樂帝比前一刻聽到太子承認自己不想當皇上還生氣。
當皇帝不就是如此嗎?
“想享福?若換個人坐上龍椅,隻怕你這個前太子連性命都難保。”
賀明雋篤定道:“若那人是辰王,不會。”
嘉樂帝嘲諷他的天真。
賀明雋:“那父皇便與我打個賭吧。”
*
嘉樂十五年的冬天格外冷,欽天監也說今年都城及周邊地方可能多雪,朝廷做出諸多應對措施。
賀明雋早早就去了莊子,連過年都不打算回宮。
到了冬至時節,鵝毛大雪開始紛紛揚揚落下。
十一月末,已經有流民湧向都城。
起初,都城還收容流民,城內設置了不少施粥點。
但隨著流民人數的增多,朝廷出於治安考慮,隻能將流民攔在城外,施粥、發放保暖用品慢慢安撫。
十二月初十夜,太子所在的莊子被流民搶劫。
第二日上午,這消息才傳回去,嘉樂帝命辰王領兵救援。
賀峻率一支十幾人的衛隊快馬加鞭往莊子上趕,中途甩開人,去召了五百私兵。
莊子上的護衛本就不是流民能比的,隻是礙於流民人多,再加上有死士混跡其中,他們才有些僵持。
現在援兵一到,戰鬥很快就結束。
流民大多四散逃了,除了死的,隻有幾十個鬨得最歡的或受傷的被活捉。
而那些死士隻活捉了兩個,他們起初怎麼也不肯招,受不住刑了才承認是一個辰王親信雇的他們。
賀峻:“這一定是賀崢的陷害和離間,我會找到證據的。”
賀明雋:“不必這麼麻煩,找兩個流民讓他們招供就是。”
這些流民中也有手上沾了人命的,死了不虧。
賀峻:“這樣,能行嗎?”
賀明雋則道:“證據不重要,隻看父皇願意信誰。”
人心是複雜的,嘉樂帝之前確實有點防備他,但幾個皇子中,嘉樂帝最信任的還是他。
如今他又挑明自己無意皇位,嘉樂帝對他的信任程度又會增加幾分。
而三皇子弑兄是嘉樂帝不願接受的——今日殺太子,那明日是不是要殺他這個父皇啊?
再加上,如今他們這三個皇子年紀不小了,賀峻的能力也算是得到了認可,嘉樂帝多半不願看到他們再鬥下去。
適當的競爭有助於培養出合適的繼承人,若超過了那一個度,就可能引起朝堂動亂、死傷無數。
賀峻一時沒有想那麼遠,隻是聽到賀明雋這理所當然的話,有些無語凝噎。
這就是被偏心的有恃無恐嗎?
“可是,那些私兵,該怎麼向父皇解釋?”賀峻有些懊惱,或許自己當時因為心急有些衝動,其實若不召他們也能應對的。
現在鬨到這種地步,怕是瞞不住父皇了。
賀明雋:“無妨。”
等回宮後,賀明雋直接向嘉樂帝承認了是自己養的私兵。
嘉樂帝以為自己不會再為太子生氣了,沒想到太子還能做出更膽大妄為的事。
“你竟敢背著朕養私兵!”
賀明雋:“若我告訴父皇了,那還叫私兵嗎?”
嘉樂帝:“……”
還挺有道理。
“難道這一切你早有預料?一直在為此做準備?”
賀明雋搖頭道:“沒有。”
他隻是明白三皇子不甘心隻當一個王爺,早晚有一天會對他動手。
嘉樂帝顯然不怎麼信,卻沒再細究,隻道:“你賭贏了,不過,人心易變。”
之後,嘉樂帝免了三皇子的職位,罰他禁足三個月,又將定國公降為侯,罰俸一年。
至於賀明雋養私兵之事,嘉樂帝沒有追究——他連太子都不想當了,怎麼可能會造反?再說就這幾百人也成不了什麼事。
對於太子的選擇,嘉樂帝很鬱悶又無可奈何。
曆史上從來都是皇子搶那個位子,自然會對他們的父皇又敬又懼。
就算有太子不喜歡處理政事,也隻會想著坐上皇位之後再當昏君。
可太子現在就不想乾了,無欲則剛,實在讓他很為難。
曉之以理吧,太子固執己見;發脾氣罵吧,太子絲毫不懼;總不能動粗吧?
就算想方設法逼著太子改了主意,若將來太子成了昏君,他怎麼有臉去見列祖了?
“朕怎麼就生出了你這個無賴!”
真是慈父多敗兒,之前他就不該那麼縱著太子。
嘉樂帝氣得拂袖而去,他怕再多看太子一會兒會把自己氣死。
比嘉樂帝更生氣的,是得知父皇對太子的毫無處置的三皇子。
三皇子嘔了血。
他想見嘉樂帝一麵,質問他為何如此偏心,卻沒得到允許。
而太子隻怕更懶得見他。
他把太子當對手,可太子大概從來沒有把他放在眼裡。
在他還討好父皇的時候,太子已經能帶著工部、司農寺諸臣考慮民生問題,在他想方設法娶一個能對自己有助力的妻子、封王建府的時候,太子考慮的是兩國的矛盾……
太子還有著父皇的偏愛。
他除了為自己籌謀還能怎麼辦?
他會讓人攛掇流民襲擊太子,一是想著要了太子的命,二是為了陷害辰王,三就是聽說太子養私兵希望能讓他們暴露,進而讓父皇處置。
可如今,太子養了幾千私兵還毫發無損,而他落得如此下場。
他怎麼能甘心?
三皇子靜下心沉思片刻,讓人傳信給辰王,稱自己想見他一麵。
賀明雋確實沒有見三皇子如何慘的興趣,但賀峻卻很樂意痛打落水狗,哪怕他對於三皇子想說什麼已有猜測。
果然如賀峻所料,三皇子到了這種地步還想著離間他和兄長。
他耐著性子聽了一會兒,緩緩道:“你就想說這些?若沒有彆的話,本王就告辭了。”
他說著就轉了身,準備離開。
三皇子就在他身後喊:“若你生母知道你甘心做太子的一條狗,隻怕死不瞑目。”
賀峻再次轉身。
看到因自己不為所動而氣急敗壞的三皇子,他依舊淡然,神情中還帶著或許他自己都未察覺的、高高在上的漠視。
若仔細分辨,他的神情依稀和賀明雋有幾分像。
他似笑非笑道:“你懂什麼?”
賀峻反駁的是三皇子罵他是狗,可三皇子的關注點在殺母之仇上。
“你的母親為被皇後所害,而你如今卻認她為母,還娶了沐恩侯府的姑娘,當真是忍辱負重啊。”
賀峻聞言,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歎道:“怎麼都把本王當傻子呢?”
溫昭儀如此,現在三皇子也如此。
賀峻上前踹了三皇子一腳,在三皇子摔倒後直接踩著他的背道:“你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嗎?我母親會被處死是因為她向當時還是王妃的皇後娘娘下毒,而毒藥是你母親給的。”
他的生母根本沒有途徑接觸那種毒,更沒有手段和人手能幫助她成功下毒而不被發現。
她不過是被人當刀使了。
三皇子形容狼狽,卻笑得暢快:“哈哈哈……你竟被皇後母子糊弄到這種地步,真是可悲可歎可憐!父皇為何早年無子?那樣一來得益者是誰?你想不明白嗎?是皇後陷害我母親的,最終,我與你都沒了母親,還遭了父皇厭棄,而體弱的大皇子卻成了太子……”
他又嘲諷地冷“嗬”一聲,道:“算了,你去當皇後的孝子去吧。”
若是個沒腦子或疑心重的,這時就算不完全被三皇子說動,隻怕也要心生芥蒂。
賀峻卻完全沒把三皇子的話放在心上。
身在皇家,哪有絕對的善惡對錯?無非是成敗而已。
若三皇子坦誠是為了權,他還會高看他一眼,扯什麼為母報仇,真是虛偽。
他雖沒有實際證據,但他有判斷力。
皇後當初地位很穩,是不會拿自己的第一個孩子設局的。
哪怕後來的事有皇後娘娘的參與,那不過是她棋高一著的反擊。
再說,他生母……雖子不言母過,但他生母確實不是個聰明有心計的人,根本不值得皇後娘娘費心對付。
更何況,三皇子不知道,兄長可是壓根不稀罕皇位,皇後娘娘大概也清楚兄長的選擇,甚至還默默予以支持。
這些,賀峻懶得和三皇子解釋。
隻怕就算他把當年是三皇子生母先害人才自食惡果的證據拿出來,他也是不信的。
“母債子償,我生母的仇,我是一定會報的。”賀峻意有所指地說。
他當然不會趁機殺了三皇子。
像三皇子這個心比天高的人,讓他跌落在地看著自己登上高位,才是對三皇子最大的報複。
最好也下點藥,不要讓三皇子有後……
賀峻抬起腳,邊往外走邊道:“對了,你知道兄長為何有能力早早解決你,卻留你至今嗎?是為了磨練我罷了。”
在與三皇子的爭鬥中,他慢慢學會理政、權衡、算計、變通、收買人心……知道哪些人能用,也讓父皇和大臣們看到他的能力。
不然,父皇隻怕永遠不會考慮他。
嘉樂帝確實開始審視辰王,理智上來說,辰王確實比太子合適,先不論能力性情,至少,辰王比太子勤勉,還願意娶妻。
但嘉樂帝心裡還是不順。
向來隻有他這個皇上選太子,哪有太子拒絕還安排接班人讓他不得不接受的?
哪怕賀明雋已經很擺爛了,嘉樂帝依舊沒有廢太子。
直到嘉樂帝四十大壽時,他見與他幾乎同齡的皇後容光煥發、瞧著比他年輕好幾歲時,終於有些破防了。
雖然他想要青史留名、被人稱讚是明君,也不願意放權,但這並不意味著,他看著彆人優哉遊哉,還能夙興夜寐沒有半點想法的。
四十歲不算老,但也決計不年輕了。
他之前命禦醫為太子診脈,得到的答案都是太子確實難以使女子有孕。
而且太子確實體弱,勞累不得,好好養著才能長壽。
其實早些年,他是抱著太子能當一日太子就多當一日的想法,是後來太子身體好轉又表現出非凡的才智,才讓他對太子生了許多期待。
排除了太子,除了辰王,嘉樂帝也沒有彆的選擇。
嘉樂帝開始讓辰王輔政,到了嘉樂十八年的會試,他甚至讓辰王負責了。
大臣都察覺到某種信號,說實話,他們一直在等著這天。
近幾年本就不算勤勉的太子更加懶散、幾乎不問政事,已經有名無實了。
在賀明雋二十四歲的時候,他終於如願以償地擺脫了太子的頭銜。
賀明雋倒沒有沒那麼無所事事,他隻是心不在朝堂。
等賀峻被封太子之後,賀明雋就毫不留戀地搬出東宮。
一切早有準備,絲毫不顯局促。
就是在他還是太子的時候,他也是冬天去有溫泉的莊子,夏天去避暑的彆苑,一年中有大半年都沒呆在東宮。
現在他就直接搬到了莊子上。
皇後不能出後宮,賀峻忙於政事又成了家沒多少空閒時間,而賀明雋自己隻樂得一個人清淨、沉浸在知識的海洋。
除了一些必要的場合,很多宴會他是能拒則拒。
他們一年到頭能見麵的次數屈指可數。
關心他的人都怕他悶出病來,殊不知,有係統在,他根本不會無聊。
賀明雋的這些做法在這個時代堪稱離經叛道、讓人覺得莫名其妙。
關於他的傳言不少,其中流傳最廣的就是他如今信道,隻是礙於身份就選擇居家修行。
嘉樂帝等人覺得這個傳言無傷大雅,總比往彆的方向瞎猜好,再說這些言論也是管不住的,便放任了。
其實嘉樂帝起初還是抱著一顆老父親的心勸他娶妻生子或是收納養子,後來見他油鹽不進,又有皇後不知怎麼勸了他,他才歇了那份心。
賀明雋是完全不在意那些猜測和流言的。
他關心的是,都到這一步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三皇子沒有機會了,係統依舊沒有判定任務完成。
他隻能繼續等著。
已經在這個世界生活了十五年,他沒那麼抵觸,適應之後反而有幾分愜意。
他不是急著脫離這個世界,而是擔心萬一他活不過嘉樂帝呢?
他的身體經過調養已經比原來好上許多,可他到底先天不足,隨著年歲漸長,他生病的時間也變多了。
若有那麼一日,他一定要把三皇子先送走。
不然,這個世界他花了九百九十七個積分,要是毫無進項,也太虧了。
他之所以沒有采取那種簡單粗暴的方式,還有部分因為是他多少有點強迫症,覺得那樣做不完整。
最終賀明雋並沒有走到那一步。
嘉樂帝在五十三歲時駕崩,賀峻登基是順理成章的。
而三皇子在那次失利之後其實沒有認命,隻是一直沒有成功,後來,他在聽到賀峻被封為太子而賀明雋還安然無恙時,簡直忍不住懷疑人生,但他清楚自己沒有和賀峻一較之力。
支撐著他的,就是想看到賀明雋和賀峻反目、最好能鬨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他等著盼著,結果賀峻都登基了,還是沒有見到那兩人撕破臉。
聽到嘉樂帝駕崩的鐘聲,三皇子毫不傷心,隻是木然。
他讓人上酒,大醉了一場。
原來的天之驕子看不到任何希望,似乎隻剩下用酒自我麻痹。
賀峻聽說後,斥責了他不孝,讓他今後去守皇陵。
賀峻的登基大典完成後,賀明雋終於聽到了那一聲提示音——
【任務完成。】
【是否立即結算……】
賀明雋選擇了“是”。
他在這個任務世界停留得夠久了。
他身邊的人各有出路,大抵還算圓滿。
金團在五歲時回歸了野外,而雪團可能因為毛色被排擠,又跑了回來,成了個公公,在十八歲時去世。
而他,擱彆人身上是風華正茂的年紀,身體狀況卻在逐漸向“風燭殘年”逼近。
還是不要走到油儘燈枯那一步了。
【任務結算中……】
等看到更新的積分界麵,賀明雋已經身處下一個任務世界了,他看著上麵的數字,有些嫌棄。
本任務獲得積分:1680
本任務消費積分:1097
賀明雋問:“商城收購商品嗎?”
係統都卡了一下,才回道:“暫時沒有這項業務。”
賀明雋還記得前三個任務獲得的積分分彆為:1200、2028、1790。
所以他目前累積積分共計:5601。
“算了,傳輸劇情和身份信息吧。”
賀明雋看完,竟忍不住有些反感。
等他感受到胃中酸水上湧時,才發現並非這個故事令人作嘔,而是他生理上真的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