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他到底年紀小,讓子女都和他差不多大的人,尤其是關係略遠不是同支的人,喊他爺爺實在有點不合適。
因此,大多數年齡可以當他長輩的人,也跟著他的長輩喊他“小十六”。
賀明雋梳理起這些記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算起來,他也確實經過了好幾世。
隨著賀明雋走近村口,已經有狗開始叫了。
略作猶豫,賀明雋拍響了右手邊的門。
他隱約記得這家男主人姓賀。
“大晚上的,誰啊?”一個女人大聲喊著。
附近更多的狗被驚動,聲音也更大了。
賀明雋沒那麼大的嗓門壓過他們,就沒出聲。
沒過多久,那道大嗓門的女聲又響起:“賀明華,讓你去拿手電筒看看,你睡得跟死豬一樣!”
這就是按輩分取名的好處,一聽名字就能判斷出彼此的關係、該如何稱呼。
很快,一道光從門縫中照出來,腳步聲越來越近。
“到底誰啊?”伴隨著這聲問話,是開鎖、拉開鐵門栓的聲音。
“小十六?!”賀明華很驚訝,“這麼晚了你有……你身上咋是濕的?”
“明華哥。”賀明雋很有禮貌地喊人,然後才說正事:“我爸,在河裡,淹死了。”
賀明華一個三十來歲的大男人,聽了這話身體一顫,把披著的襖子裹緊了一點。
“啥?”賀明華有點難以相信,他不是覺得賀明雋撒謊——賀從毅那人淹死是完全有可能的,但這孩子大晚上發現了,就有點離譜,還令人毛骨悚然。
賀明華不敢輕視,忙把賀明雋領進屋,簡單解釋幾句,交代妻子給他換上乾衣服再喝點熱水暖暖,同時快速把衣服穿完整,出門喊人去河邊。
之後的事,不管是把屍體抬回去還是治喪,都不需要賀明雋一個七歲孩子費心了。
賀明雋算是兩代單傳,他和他死了的父親賀從毅都沒有親兄弟姐妹。
不過,賀氏一族整體稱得上人丁興旺。
賀明雋的祖父有兩個親姐姐和兩個親哥哥,他們的孩子加起來有十來個,又生了更多的孩子……
而且,賀從毅這人雖不怎麼樣,但賀明雋的祖父在生前卻頗有威望。
現在賀從毅人已經死了,他們家就剩下孤兒寡母兩人,這些親戚鄰居都很熱情慷慨想著能幫的就幫一把。
賀明雋要做的,就是跪著,磕頭,燒紙,麻木地聽人安排……
現在賀明雋就躺在床上裝睡。
同個房間裡,有幾個姑姑、堂嬸在打黃紙,同時小聲說著話。
“……你說他死就死吧,還把小十六嚇傻了,不會哭,連話都不咋說了。”
沉默寡言的賀明雋:“……”
另一人喝止道:“彆亂說!死者為大,勿怪勿怪!”
“唉,可憐這孩子,攤上這麼個爹,媽也不咋靠譜。”
“你說從毅家的是怎麼想的?她腦子是不是出問題了?大晚上讓孩子一個人去接人,還穿那麼一點,就不怕出什麼事?”
“這一家子……”
“等辦完喪,要不讓神婆給小十六看看?咱小十六那麼聰明一孩子,連學都沒得上就不說,現在還這樣。萬一他被嚇住丟了魂,那可怎麼辦?”
“啥魂丟了,這是心理問題,得慢慢開導。”
“從毅沒了,以後小十六就能上學了吧?”
“可他家這情況……”
“這孩子怎麼能這麼可憐呢?”
……
賀明雋倒不覺得自己可憐。
他原本英年早逝那一生也並沒有什麼遺憾,更不覺得有重來一遍的必要。
誠然,如果讓外人評價,賀明雋的童年堪稱悲慘。
但他自己沒有太多感受。
賀明雋家曾經富過,但在他出生前就被賀從毅敗光了。
因為賀從毅是老來子,還就這麼一根讀秒,就難免被嬌慣,他二十歲出去闖蕩,錢沒掙多少卻被騙進傳-銷組織,又騙了親戚近二十萬。
那個年代,這不是一筆小數目。
後來賀從毅被解救出來,他想賴賬,被他爹差點打斷腿。
隻可惜,債還差一點還完,老爺子先去世了。
那時,三十二歲的賀從毅已經被逼著結了婚,賀明雋剛會喊“爺爺”。
成家並沒有讓賀從毅成長起來,沒了老爺子約束,他又迷上賭博、酗酒,偶爾還會仗著還算不錯的皮囊勾搭彆村的女人騙吃騙喝。
就連賀明雋的出生都沒能讓賀從毅悔悟。
他們家幾乎沒有餘錢,隻是夠一家三口生存而已,這還是在親戚們的接濟和照顧下。
家裡也就沒錢供賀明雋上學。
他們村算是比較窮的,可即便這樣,幾乎每一戶都會儘力送適齡很多孩子上學。
最晚的,七歲也該上小學了。
但那時賀明雋並不覺得沒學上委屈,甚至他還有點求之不得。
他自己會借書看,七歲時他已經把小學課程自學完了。
沒見過世麵的小孩,接觸的事物和認知都很有限,就有點中二地覺得:那麼點知識還要學好幾年,這個學有什麼好上的?真是無聊。
那一世,賀明雋是在九歲時進入校園的,原因是新上任的教育部門領導很儘責地抓教育問題。
也就是說,就算賀從毅死了,賀明雋上學還是遇到了彆的阻礙。
不知道這次會不會有變故……
對於上學,現在的賀明雋當然是拒絕的。
如果親戚們想要送他上學,或那位領導依舊上任,他還要想辦法搞破壞。
他又不是真的七歲小孩,要他去讀小學也太折磨人了吧。
比起上學,他寧願去放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