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裡的妖怪(2 / 2)

……

雪斷斷續續下了四天才停。

厚重的雲層間隙射出日光,一束束落在山村中,零散的村落屋舍像是支離破碎的遺忘之地,偶有炊煙筆直向天際。

雪後,山山連綿如銀蛇亂舞,林子裡多出一連串小腳印。

兩隻烏鴉在前麵帶路,走一路說一路,還經常吵起來,然後讓風無理給他們評理。

穿得像福娃的男孩獨自一人行走在雪地上,熱氣一出口鼻便化作白霧,小臉粉嫩。

聽烏鴉在爭吵,他眯起眼睛笑,像偷吃了糖的小孩。

風無理知道走出這些大山,是他父母所在的城市,怔了下,低下頭又繼續趕路。

本來他是與父母在郡沙住,但他的父親染上賭癮,在外邊欠了一萬多,四五個農民工打扮的中年青年幾次開著摩托車找上來,鬨得家要沒了,母親現在吵著離婚。

兩個年輕男女好像並沒有太重的為人父母觀念,而且風無理打小就很古怪,總是癡癡傻傻的,不癡呆的時候也不愛說話,像是情感缺陷一樣,又或者在牆角不知道跟誰聊天,彆人看了都犯怵,對於孩子的問題兩人都一直避而不談,他媽雖然很想帶著,但是力不從心。

最後在一邊抽著旱煙的大舅父,半句話沒說,把他帶回了懷慶老家。

害得那兩人還以為孩子走丟了。

他是真半句話沒說。

父母並不喜歡自己,他知道。

山林裡麵有什麼,沒人知道,早些年隻要一下雪,山裡找不到食物的豺狼虎豹時不時就下山,解放後為了保護人畜,予以捕殺,近些年倒是見不到了。

他是來找小人的,聽村子裡一個婆婆說,山裡麵裡有小人。

那個婆婆很慈藹,彆人都說這個小孩子愛撒謊,隻有她不會,她說自己好像也偶爾聽到烏鴉在說話,但是聽不清楚,還以為自己耳朵不好使;又說山裡麵有小人,手指頭大,很可愛;還有仙人,說山裡麵有仙人,風無理問她有沒有見過仙人,當時老奶奶像是追憶,給了他肯定的答案。

“就在前麵了呱。”

一隻烏鴉落在他肩上,另外一隻在表演烏鴉東南飛。

忽然,林子鬨出些動靜,風無理看向後麵一堆灌木,一隻體型肥碩,像狗又像豹子的生物跳了出來,留著哈喇子看著自己。

風無理後退了一步,攥緊肉乎乎的小手,身體僵硬,而大狗弓著身子,做出攻擊姿態。

都說老虎不吃醉漢,這大狗,應該也不吃傻子吧?

他肩上的烏鴉飛了起來。

撲騰下翅膀飛到那大狗前,體形迅速變大,迎風便長,翅膀下長出兩隻帶黑羽的胳膊,腳變長,變成了一隻兩米多高的烏鴉人,像一堵門巨大的體形,駝著背,居高臨下地看著大狗。

“呱——!”

這一片樹上的積雪嘩嘩往下掉,那黑狗抖如篩糠。

……

“就在前麵了呱!”

山林裡,一頭玄色大狗背上坐著一個人類幼崽,腦袋上站著兩隻烏鴉,其中一隻伸出一邊翅膀啄羽毛,其實彆的鳥啄羽毛是啄寄生蟲,他們妖怪身上又沒有寄生蟲,但是它說彆的烏鴉都是這樣乾的,它不能被比下去。

也不知道在比什麼。

“你真的不把它皮扒下來嗎?”

烏鴉純真地問道:“這是木狗,能長那麼大的木狗以前也很少見,它的皮可製成裘、褥,很暖和的。”

風無理扶著狗背,不讓自己掉下去:“它是妖怪嗎?”

“它是自然生靈,是動物,動物是不會變成妖怪的。”

就像他們雖然長著烏鴉的樣子,但是跟烏鴉完全不是一回事。

風無理似懂非懂,又問:“你們妖怪,為什麼不在人類麵前出現?”

“人類太可怕太霸道了,幾十年前有人類來挖移山大人的靈軀,移山大人不同意就懲罰了幾隻人類,然後你們人類把移山大人差點炸死了。”

“移山大人是誰?”

“你們村子南邊那座山啊,都快挖空了,移山大人快要死掉了,我們都很難過。”

風無理想了想,好像聽過村子閒談,說那座山有什麼礦,當年開采挖壞了好幾個鑽頭,開挖的好多工人都做了噩夢,隨後一直說有不乾淨的東西,開不了工,後來上麵下了文書,拉了幾門大炮對著附近山頭都轟了一遍,在之後開采就什麼事也沒發生。

人怕妖怪,妖怪也怕人。

林子裡偶爾會有大片陰影掠過,或者躲在樹梢上的眼睛,注視這一狗一人二妖。

“新來的大妖怪嗎……是人類啊,又一隻人類進來了。”

“北邊那隻人類還沒走。”

“好想吃掉啊。”

“那三胞胎怎麼跟人類一塊了,還有一隻不見了,是被吃掉了嗎?”

風無理臉上沒什麼表情,默默趕路假裝沒聽到。

就在這時,周圍妖物好像察覺什麼,迅速遠離,而狗頭上農民蹲的兩隻烏鴉也炸毛,呱呱亂叫飛了起來,一鴉一邊地叼著風無理的衣服。

但是,太晚了。

風無理緩緩回頭看去,身後風雪大作,漆黑如淵,不知何時站著一隻看不清樣貌,隻能透過風雪,看出具體輪廓是一個三米多高的女人,身上穿著大紅色的嫁衣。

人是長不到三米高的。

它隻能是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