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代我回家(1 / 2)

他環視一圈,人還是當初跟他一起來的人,隻是臉上都已經沒了笑容,隻剩下麻木,皮包著骨。

烈日暴曬,沒有一點風;

每個人都拿著鐵鍬,一下一下敲擊著這片土地,沒日沒夜地工作。

叮——

叮——

他們的眼神都是死的,像是眼窩內隻剩下漆黑一片。

這條鐵路一直蔓延到很遠的地方,每修進一段距離,身邊都會有人倒下。

他們致死也看不到他們的黃金。

但是他們很早就沒在想黃金的事了;

他們隻是想回家。

風無理拿著鐵鍬愣神了很久,忽然一道鞭子抽在他背上,那是火辣辣的疼。

身後一個穿著紳士的白人指著他,罵還不快點乾活,風無理想反抗,卻發現自己現在沒有半點還手能力,默默承受著現在身體這個人曾經承受的一切。

周圍的同胞用空洞的眼睛看著他,不敢替他說一句話,因為那邊還有幾個持槍的白人。

這裡隻有無休無儘的鐵鍬聲。

叮——

叮——

叮——

鐵鍬聲像是沉默的咒罵,和無休止的哀嚎,壓抑的情緒在蔓延,卻隻能帶來滅亡。

所有危險的路段,都會被交由他們這些豬仔來乾,被活活打死的,被不安全的劣質炸藥炸死的,被強製乾活倒在地上再也起不來的。

他們沒有工資,因為要償還當時坐船的船費,但是那高昂的債務他們乾到死都還不上。

終於到了能歇息的時候,旁邊一個人給他遞了一瓶藥油,風無理愣了一下接過:“謝謝。”

“哎!我幫你塗吧!”

“哦,謝謝老哥。”

鐵路旁立了不少簡陋的帳篷,山野偶爾能聽到狼嚎,篝火劈啪響著,照在每一張麻木的臉,晚上風大,風中好像有人在哀嚎,大抵是又一人死去。

有人問風無理家裡還有什麼人沒有,風無理後背塗著藥油,很疼卻還忍得住,但還是嘶了一下,那人就笑著說他真能忍。

終於有人不再是麻木的臉了,笑著說風無理疼就喊出來。

風無理想了想,想到那個海港邊的小男孩,道:“家裡還有個弟弟,兩年多了,不知道是不是還好。”

大家也就都說起了家裡的情況,今晚的月亮很圓,很大,像近在遲尺。

有人抬頭看著頭頂的月光。

黃橙橙,明晃晃。

“想回去啊……”

所有人都抬頭看著那一輪月亮,這裡一切都是陌生的,唯有那輪月亮跟故鄉看的是同一物。

這片沉眠了他們不知道多少同胞的土地上,無數雙眼睛,抬頭看著天上的月亮。

“又是中秋了。”

所有的思念,又被無休止的鐵鍬聲掩埋。

十九世紀六十年代,那個國家為了發展,國會通過了中央太平洋鐵路法桉。

他們要在東西兩邊同時修築一條貫穿整個大陸的鐵路,被現今譽為七大工業奇跡之一的中央太平洋鐵路。

為了解決勞動力的問題,中央太平洋公司作出雇傭華工的決定。

現在風無理的身份就是柳二習,一個當年遠渡重洋後,來到這裡修建鐵路的華人。

“修完就可以走了。”

“真的好累了,好想休息一下。”

“這該死的白鬼,把我們當畜生一樣對待!”

那條貫穿東西的鐵路,兩邊起築,終有彙合的一天,但是上麵卻布滿了成千上萬的屍骨。

風無理揮動著鐵鍬。

雖然沒有靈纏,但他力氣大,人也機靈,點燃劣質的火藥炸石塊時也不會輕易被炸死,他沉默著把所有臟活累活都搶了。

雖然已經知道這個是夢,但他看著旁邊的人一個接著一個倒下,心中卻是拔涼。

他已經很努力了。

他以為這樣能起碼在夢裡救下一個,叮叮當當的鐵鍬聲中,是無數遊子渴望歸家的夢。

“嗚嗚嗚——!

在火車鳴笛聲在這片土地響起的那一刻,風無理的雙手已經被磨破,背已經不能再挺直。

他艱難地抬頭,看著天上的烏雲,他看到雲層在變化,那一刻讓他以為是要放晴了,滿懷期待地張望,結果卻下起了雨。

整條鐵路上,隻剩下他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