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有老鼠！有一隻好老好老的老鼠！啊啊啊啊！”
緹拉尖叫著睜開眼睛。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位身穿潔白製服的護士小姐。她彎下腰打量著緹拉, 圓圓的臉蛋上綻開一個欣喜的笑容。
“你醒啦，小姐。”她說，“我去叫醫生來。”
緹拉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身上乾淨的病服, 心有餘悸地問：“這裡是醫院？”
“不然還能是哪兒呢？”
“我看見了一隻大老鼠！”緹拉抓住護士小姐的衣袖, “真的！它還會說話！”
護士同情地摸了摸她的額頭。“你掉進下水道了, 親愛的。你撞到了腦袋, 吸入了過量的臭氣, 還餓了好幾天, 所以產生了幻覺。”
“可是……那太真實了……”
“相信醫生的判斷, 親愛的。有很多病人都有你這個症狀。隔壁男病房裡有個小夥子也說看見了大老鼠。你們一定是受最近那個魔力遊戲的影響，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所以才會出現幻覺。”
緹拉懵懂地揉了揉腦袋。她清楚記得自己在下水道中的旅程, 還有被魔像關進實驗室的那段度日如年的時間。好吧，下水道的實驗室、魔法師製造的魔像，這些她都能接受。她可是首都居民，自幼受文化新潮的熏陶，思想開明, 看見魔法也不覺得奇怪。
但是, 一隻能和洛林先生談笑風生的老鼠？
不不不, 那也太可怕、太匪夷所思了！
醫生很快來了。簡單檢查了一番後, 他宣布緹拉身體無礙，明天就能出院。對於“老鼠”，他堅稱那都是緹拉的夢境和幻覺。
“首都地下如果真有怪物, 我們怎麼可能不知道呢？”醫生語重心長。
“好像……也有道理……”
也許一切真的隻是一場夢？
不論如何，她現在安全了。下午的時候，洛林和塞麗娜帶著慰問品前來探病。兩個人也一口咬定沒有什麼老鼠。既然他倆都這麼說, 緹拉也不再糾纏這個問題了。
她開開心心收下了洛林的鮮花和水果，還得到了一周帶薪休假。不乾活還能拿錢，如果天天都能過這樣神仙的日子，即使老板說人類能上月球，她也會附和“您說得對”。
到了晚餐時間，緹拉因為不想在病房裡吃，於是決定走去醫院的食堂。結果在走廊上遇見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哎呦呦，這不是商業部的羅賓遜先生嗎？”緹拉叉著腰，同身穿病服的青年大眼瞪小眼，“您怎麼也住院啦？”
羅賓遜一副很想逃跑的表情，狼狽地看著她。
“呃，緹拉小姐。真高興看見你平安無事。”他期期艾艾說，“另外，我已經不在商業部工作了。”
“哦，是高升了？”
“平調，平調。”
羅賓遜那淒苦的眼神讓緹拉覺得，搞不好其實是貶職。
緹拉注意到了他手中的魔力石板。“您也玩魔力遊戲？我還以為您對這種東西不感興趣呢。”
“住院的時候為了打發時間，就隨便玩了玩《鼠鼠模擬器》。”羅賓遜說，“石板還是兒科病房那邊借來的，我正準備還回去。”
“那你拿到賞金了嗎？”
“拿、拿到了……”
“哦，真不愧是大戶人家的高材生。恭喜您了。”緹拉扯了扯嘴角。
羅賓遜垂下頭：“呃，其實我什麼也沒做。跟我同住一個病房的是位老教授，多虧有他的指點我才能找到寶藏。我隻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不管怎麼說，您拿到賞金了不是嗎？”緹拉從他身邊走過，背著他揮揮手，“我去吃晚飯了，再見。”
她走出去幾步，背後忽然傳來羅賓遜的喊聲。
“緹拉小姐，我想……我應該跟你道歉。”羅賓遜的聲音越來越小，“我不該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隨便指責你。我承認自己對你有偏見。在你眼裡我大概是個很自以為是的人吧？但是現在我才發現，我其實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世界上永遠有比我更聰明、學識更高、見識更廣、閱曆更豐富的人……”
緹拉雙臂環抱，回頭注視著羅賓遜。
“呃，財政大臣調我去衛生和社會工作部，專門從事濟貧工作，在那裡我會見到許多從前根本無緣見到……不，應該說是即使見到了也會下意識忽略的人們。但那些人才是世界上的大多數。也許這對我是一件好事。”
“希望你不隻是在說場麵話，羅賓遜先生。”
“我當然是真心的……”
羅賓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緹拉擺擺手，算作是告彆，然後繼續朝食堂走去。
隻要還生活在這座城市中，將來總有一天會在其他地方相遇吧？那時候羅賓遜會變成怎樣的人呢？
那時候自己又會變成怎樣的人呢？
***
一周後，緹拉健健康康地出院，返回了工作崗位。她升任手機配件服務部門的組長，負責向顧客推銷防輻射膜和保護殼。
這時候，她聽說了一個驚人的消息：洛林·地城先生要返回諾雷利亞了！
店員們都很依依不舍。這樣好的老板真是打著提燈都難找！
緹拉更是舍不得。一周的帶薪休假呀！
可是她也明白，洛林先生肯定以工作為重。畢竟總公司還在諾雷利亞，首都隻是分店。他的工作重心還得放在遊戲開發上。
為了表達對洛林先生的感激，緹拉提議辦一場歡送會。這個提議當然得到了全體店員的擁護。
洛林則表示不必破費，但有一天晚上，羅賓遜（他現在已經調任衛生和社會工作部）忽然神神秘秘地跑來，說有要事要跟他商量。洛林還以為是商業大臣那邊出了什麼事，但羅賓遜帶他去的卻不是財政部，而是附近的一間酒吧。
一進門洛林就差點被明亮的燈光閃瞎了眼。所有店員一齊從櫃台後麵跳出來，舉著香檳和氣球高喊“驚喜！”。酒吧的天花板裝了一隻彩球，它在店員們的歡呼聲中裂成兩半，從中垂下一條金色的豎幅，上書“洛林·地城先生歡送會”。
店員們輪流給洛林送上了禮物。大部分都是食物。羅賓遜送了一本厚得足以砸死人的大部頭，是皇家理工學院數學係的S.烏維恩所著的一本數學巨著。“我正在學習這本書，我想跟您分享其中的知識！”如果羅賓遜的表情不是那麼真誠，洛林真想用這本書砸他的頭。
緹拉則送了一隻自己捏的黏土小貓，上麵漆了藍色的顏料。“那本遺跡裡的書說，藍色的貓可以實現人的願望。如果沒有遇到洛林先生，我現在大概還在監獄裡，或者已經被送上流放船了。您拯救了我，所以我也希望您願望成真。”
洛林和善地收下了他們的禮物。緹拉送的藍色貓黏土像被他用來研究這個世界的穿越者。羅賓遜送的書則在未來成為了幽暗地宮的一件新刑具。
翌日，洛林便帶著沃爾夫、塞麗娜和骨斯特，直接通過傳送門返回了幽暗地宮。
一走出傳送門，洛林便聽到一聲悠長頓挫、連綿不絕的哀嚎。
“洛——林——大——人——！您可算回來了！”
迎麵撲來一隻塞拉斯。他跪在洛林麵前，用力抱住洛林的大腿，把眼淚鼻涕一股腦兒地往洛林身上蹭。
“夠了！塞拉斯你給我起開！大家都在看呢！起開！信不信我對你施以數學之刑！”
“哇那真是求之不得……不是！洛林大人！救命啊！”
塞麗娜一把拎起弟弟的耳朵，將他扯到一邊。塞拉斯抬起頭，一張小臉哭得梨花帶雨。
“好了塞拉斯，說吧，出什麼事了？”
洛林說著抽出一條手絹。塞拉斯破涕為笑，伸手想接，洛林卻用手絹擦起了褲子上的淚痕。小魅魔的臉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垮了下去。
“洛林大人，店裡來了一個……一個……”塞拉斯哽咽了一下，“他指名要見您……我隻能先……先回地宮……”
“一個什麼？”洛林皺眉。
塞拉斯用力吸了口氣，做足了心理準備，這才吐出一句完整的話：
“一個魔法師！從塔裡來的魔法師！”
***
時間稍微往前回溯些許。在洛林返回諾雷利亞之前的一個小時。洋薊山中學。
在下課鈴的天籟之音伴奏下，學生們將課本塞進書包裡，無視了老師慌張局促的“彆忘了寫作業”的囑托，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奔逸而去。
安迪·莫霍克將書包甩到肩上，雙手插在口袋裡，慢悠悠地走出校門。他沒有同學們那麼歸心似箭，因為放學後他的目的地不是自己的家，而是魔力遊戲體驗店。
安迪的爸爸在去年入職地城娛樂，成了一名客服。這份工作並不輕鬆，因為要和各式各樣的奇葩顧客打交道，若是心智不夠堅強，很容易被氣到進醫院。但安迪的爸爸沒有半點兒抱怨。這年頭願意雇傭殘疾人的公司鳳毛麟角。能找到一份養家糊口的工作，就足夠讓他們全家感恩戴德了。更何況這份工作還是眾人眼裡“體麵的工作”。不用日曬雨淋、起早貪黑，隻需要坐在辦公室裡，每天工作八小時，還有雙休，多少人羨慕都羨慕不來呢！
在爸爸上白班的日子裡，每天放學後，安迪都會去接他下班。
魔力遊戲體驗店門口正在裝修。工人們正將一塊嶄新的招牌掛到門頭上。店鋪現在改名叫“魔力遊戲旗艦店”了。安迪不明白為什麼要改名，但“旗艦店”聽起來的確更響亮、更威風。
他正要繞到店鋪後街的員工專用出入口，忽然在人群中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梅耶先生？”安迪驚喜地喊了一聲。
混在人群中的一名青年將腦袋轉向他的方向。他有一頭褐色的卷發，身材瘦削，看上去弱不禁風，戴著一副沉甸甸的眼鏡，一派書卷氣。
沒錯，果然是梅耶先生。
他是安迪的老師，在洋薊山中學教授曆史。安迪對曆史不感興趣，但他很喜歡這位溫文爾雅的老師。梅耶先生總是那麼和氣，那麼冷靜，即使學生調皮搗蛋，他也從不發怒。
安迪喜歡梅耶先生的另一個原因，就是這位老師也是魔力遊戲的忠實玩家。在大多數人還不曉得魔力遊戲為何物的時候，梅耶先生就已經買了一塊魔力石板。他可是元老級的玩家呢。
梅耶先生見多識廣，他曾在課堂上說，世界上不存在什麼魔法輻射，那都是商人為了推銷自己的商品在危言聳聽。安迪深以為然。遺憾的是他這番高見並沒有被世人所接納。
安迪蹦蹦跳跳地奔向他的曆史老師。“先生，您來買魔力遊戲嗎？”他興衝衝地問道。要是和老師加上好友，每天交流遊戲心得，那該多麼有趣！
“不……嗯，差不多吧……”梅耶先生回答得漫不經心，似乎心事重重，以至於無暇和學生聊天。
“先生，該不會您的石板壞了吧？”安迪隻能想象出這一種可能性，“您彆擔心，地城娛樂提供一年保修呢！我爸爸說，現在還有延保服務，如果修不好，他們會直接給您換一台新的！”
梅耶先生朝安迪笑了笑，揉了揉少年的腦袋。笑容中帶著一絲苦澀。
“那你到這兒做什麼？玩遊戲嗎？今天的作業寫完了嗎？”曆史老師問道。
“我有那麼貪玩嗎？是來接我爸爸下班的，他在地城娛樂當客服。”安迪為自己辯解道，“而且我現在也不怎麼玩魔力遊戲了，頂多在閒暇時候幫彆人代練，能賺錢的！”
安迪正想和老師解釋何為代練，就看見爸爸從店鋪後街一瘸一拐地走了出來。
“先生，我爸爸來了。再見！”安迪朝梅耶先生頷首示意，然後拉緊書包的帶子，奔向爸爸。
他挽住爸爸的胳膊，支撐住對方的身體。父子倆互相依靠著走出人群。
莫霍克先生回頭望了一眼方才那個和兒子交談的青年。
“那是誰？”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