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縫合之後需要化妝,所以縫合需要很仔細,而且線頭都得在內部,光是這一個步驟,就花費了不短的時間,不過蕭遙隻是一開始有點慢,後來速度就快了起來。
隨後,就是艱難的化妝了,化妝的難點是,把三處縫合的地方都遮掩住,叫人看不出來。
雖然是從裡麵縫合的,但是收線的地方卻還是看得出端倪,所以蕭遙用上了十八般武藝,如同對待藝術品一般,拿著細畫筆,跟畫畫似的,一點一點地將收線的地方上色、描畫好,知道看不出任何問題,她才開始進行大麵積的化妝。
這一步對蕭遙來說,可以說是駕輕就熟了,所以蕭遙的速度快了起來——但由於她隻有十歲,雙手無力,所以到底比不得成年人的速度。
等終於將逝者的脖子和麵部重新弄好了,蕭遙的雙手都酸了,她低頭看向逝者,見他已經和照片一樣,麵上帶著安詳,如同進入了甜夢之中,再沒有剛看到時那種痛苦和猙獰之感,這才鬆了口氣,用手輕輕地調整好逝者的位置,給他找到最體麵的姿勢。
黃小芬想偷師,胡金生則擔心蕭遙搞不定,一直在旁看著——倒不是他有辦法,而是看著,是好是歹自己都知道,心裡有數,夫妻倆此時見蕭遙溫柔地注視著逝者,雙手的動作也宛如在輕撫十分重要的人,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充滿愛意,不由得生了毛骨悚然之感,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全部都站立起來。
蕭遙在幫逝者調整姿勢,讓他最大限度展現出生前那種安詳和平和時,心裡的確是帶著喜愛的,這是她精心修複的藝術品——和考古學家修複的從遠古而來的價值連城的文物並無什麼不同。
這麼做,已經無法說話隻能靜默的逝者,仿佛從充滿痛苦到被她賦予了新生一般,所以她很喜歡,也很敬畏。
調整好之後,蕭遙又端詳片刻,見沒有問題了,便轉臉看向黃小芬和胡金生。
黃小芬和胡金生馬上將心裡頭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拋掉,走到逝者跟前,仔細看逝者的臉。
這一看,兩人俱是眼前一亮,旋即激動地對蕭遙道:“你太棒了,完全看不出來之前的可怕樣子!”說完馬上去看逝者生前的照片,待看見逝者的麵容和生前一樣,隻是合上了眼睛睡去了,心中更激動更滿意,又對蕭遙好一頓誇讚。
蕭遙沒管他們,而是伸手指指外麵。
唐家人正在外頭等著,大家心中十分悲傷難過,一句話都不說。
他們難過,除了家裡尊敬的老人去世,還因為他們居然害怕這個親人可怕的麵容——明明之前他們都還很熟悉,就是現在,他們對他也充滿了愛意,並因為他經受痛苦離世而難過。
然而生與死仿佛是一道鴻溝,不僅阻斷了語言交流,也讓愛意不再像從前那樣輕易地雙向傳遞——他們在看到老爺子不完整的猙獰麵容,仿佛感覺不到老爺子對他們仍然存在愛意,而他們也因為這麵容而恐懼,並因此而失去了敬意和愛意。
唐家大兒子道:“不知道那兩個入殮師能不能幫爸爸修複麵容。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這個城市的車子那麼多,為什麼偏偏是爸爸遇上了這樣的悲劇……”
沒有人說話,所有人心裡都不抱什麼希望——殯儀館那些經驗老到的入殮師都說了,他們無法複原。
也不知過了多久,裡麵傳來腳步聲,旋即門被打開了。
唐家人馬上紅著眼睛站起來,看向開門的黃小芬。
黃小芬麵容肅穆:“已經幫老爺子收拾好了,現在可以入殮了。”把逝者放到棺木中,他們的工作就結束了。
唐家老大壓抑住悲傷,點了點頭:“那我們先去看看吧。”
唐家是本市的富豪,唐老爺子當初白手起家創業,人脈很廣,故老爺子的葬禮,將會有很多人前來吊唁,在給老爺子入殮之前,他們要確保,老爺子的遺容是得體的,最起碼,是不能嚇著人的,所以他們得去看看。
唐家老二老三幾個點點頭,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身後的妻女。
唐家老大當下就道:“你們在這裡等等,要是有人來找,也好招待。”事實上,卻是不想家裡的孩子和女眷去看老爺子已經變了形的麵容並受到驚嚇。
唐家女眷和年輕一輩聽見,紅著眼睛點點頭,但想到他們居然不敢麵對曾經那麼尊敬的老人,心中又難受起來。
唐家三兄弟抿著唇,一步一步走向不遠處的台子前。
蕭遙站在一側,看著唐家三個兒子,看得出他們的腳步有些遲疑,當然,也看得出他們麵上的難過和尊敬。
她知道,這三個人很尊敬逝者,也很舍不得他逝去,但是,他們卻因為逝者離去並且麵容猙獰而害怕。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或許就是生死相隔,陰陽兩彆。
蕭遙低頭看自己的手,隨後看向不遠處逝者顯得異常安詳的麵容。
她忽然覺得,這是一份十分有意義的工作,因為她不僅幫逝者重新找回體麵,她還讓逝者的親人再不會害怕他並在未來很長的日子裡想起他,都會是他安詳的麵容。
唐家三個兒子鼓起勇氣,才抬頭看向自己已經去世的父親。
這一看,頓時愣住了,反應過來之後,俱是鼻子一算,哽咽道:“爸——”
老大甚至激動得有些失態,連忙上前一步,握住逝者的手——父親如今的模樣,分明就像從前帶他在公司學習,疲倦而睡下的樣子。
在這一刻,他心中再無半點恐懼與害怕,更多的是悲傷、難過以及不舍。
直到握上老人的手,感受到手裡的冰涼,他才意識到,自己的父親,真的故去了。
唐家老大再也忍不住,失聲哭了起來。
他的父親去世了,他以後再也見不到他了!
唐家老二和老三聽著唐家老大的哭聲,看著唐家老爺子安詳的麵容,也忍住低聲抽泣起來。
唐家其他人在外頭等著,聽到裡麵的動靜,心中都很不好受,因此都低低地抽泣起來。
他們抽泣了一陣,裡頭忽然響起唐家老大哽咽的聲音:“阿秀,你帶大家進來送爸爸一程吧。”
唐大太太聽了,愣了一下,旋即讓大家跟她進去。
年級小的幾個孫輩聽到要進去,都抱住了自己母親的雙腿。
阿秀見了,便揚聲問道:“孩子們也進去嗎?”
唐家老大在裡頭道:“都進來。”
阿秀等嘀咕著,一起走了進去。
唐家老大把地方讓出來,讓他們瞻仰老人的遺容,自己則蹲下來,抱起自己的小女兒,讓小女兒看向逝者:“這是爺爺,來跟爺爺告彆吧。”
阿秀等人原本是做好心理準備的,可是當看到唐老爺子的麵容,愣了一下,旋即都鬆了一口氣,抹起了眼淚。
唐家一家老小瞻仰過老人,便由黃小芬和胡金生兩口子幫忙入殮。
兩人做慣了這一行,小心而熟練地將逝者放進棺木中,然後重新整理好逝者的衣服。
唐家老大走到黃小芬和胡金生麵前,臉上帶著真切的感激:“十分感謝兩位,讓我再次看到我父親生前的麵容,真的很謝謝你們。”
黃小芬和胡金生連說不用。
唐家老大又道:“你們的手藝真的很棒,這個樣子,分明就是我父親生前睡著了的模樣。真的太謝謝你們了。”害怕曾經無限尊敬的父親,這讓他們羞於啟口,也難逃良心的責難。
可是現在,他們不用害怕了,也不用再羞愧了。
黃小芬和胡金生聽到這話,下意識看了不遠處的蕭遙一眼。
這一刻,他們忽然明白,入殮這個工作,最不可或缺的是蕭遙,而不是他們。
蕭遙這次和上次一樣,又拿到了一個厚厚的紅包。
紅包裡,照例是一千塊。
加上黃小芬承諾的三千,她這次出門,收入足有四千塊。
她的小金庫,又充盈了一點,最重要的是,她幫助了逝者,也幫助了逝者的親屬。
黃小芬和胡金生這次看到蕭遙的紅包,不像上次那麼眼紅,而且,黃小芬還十分認真地對蕭遙道:“蕭遙,以後我們就是一個團隊的。”
蕭遙不知道黃小芬為什麼這樣說,但她喜歡這項工作,而且還能靠這行工作賺錢,所以點點頭。
白鶴村小學位於村子中心,門口就是七八個鋪子組成的商業街。
新一任校長重視校風,因此要求高年級每天派人值日,登記遲到和奇裝異服的學生。
韓冉是因為父親調任到此才跟著來讀書的,原本他該讀的是鎮中心小學,但由於他母親來村裡的小學做兩年的支教,所以他便也就讀白鶴村小學。
3號這天早上,輪到他值日,他有些不耐煩乾這個,但因為韓媽媽要求,所以不得不走馬上任。
但六年級的熊孩子,到底有些桀驁不馴,所以待了一陣,他便跑了。
走出老遠,忽然想起自己的校園卡放在門口的值班室忘了拿,於是連忙回去拿。
他走到校門口,對在值班室裡的同班同學陳弗南喊:“陳弗南,把我校園卡遞出來——”叫完聽到裡頭應一聲,便站在外頭等,雙腳不耐煩地踢著地上的石子。
這時不遠處傳來同學馬致遠害羞的聲音:“你、你是插班生嗎?以前好像沒見過你。”
韓冉聽到馬致遠這害羞的聲音,驀地來了興趣,馬上扭頭順著聲音看過去。
校門口有兩株大紅色的三角梅,每逢九月開學,這兩株三角梅便開得十分絢爛,而且能開很長一段時間,韓冉剛來時,因難得見到絢爛得如同花瀑布如同火海一般的鮮花,很是驚訝了一段時間,但後來看得多了,也就不放在眼內了。
至於早上值日,讓學生站到三角梅跟前報名登記,更是司空見慣的事。
可是此刻,他忽然覺得,那兩株三角梅如同活過來一般,變成了一片炙熱的火,幾乎沒把自己給烤焦了。
或許,不是因為花,而是因為絢爛得如同火海的花牆前麵,站了一個很好看很可愛的女孩子。
韓冉的臉,一下子燒了起來,小心臟砰砰砰直跳。
他愣愣地看著那個小姑娘,看著她把校園卡遞給馬致遠檢查,看著她通過了檢查,背著書包沿著校道往前走,看著她跟自己擦肩而過。
這個九月,在南方仍然屬於炎夏的九月,注定和其他九月不同。
韓冉魂不守舍地回到班上,還沒坐下,就聽到同桌陳文叫:“韓冉,你說是不是?”
韓冉回神:“什麼?”心裡卻打不起興趣,明明他過去最喜歡跟同桌興風作浪的了。
陳文道:“聽說有個裝神弄鬼的死啞巴會轉來我們班上,待會兒我們一起收拾她一頓,讓她知道花兒為什麼這樣紅,你說是不是?”
韓冉眨眨眼睛:“插班生?”難道剛剛那個好看又可愛的小姑娘,就是那個插班生?他一下坐直了身體。
陳文點頭:“是啊,聽說是個啞巴,而且酷愛裝神弄鬼,跟個神婆似的。五年級的張小瑩的弟弟就被嚇到過,她拜托我們幫忙找回場子呢,小瑩都開口了,我們肯定得幫忙不是?”
韓冉抓住了關鍵詞,啞巴,愛裝神弄鬼的神婆,馬上將之跟自己剛才看見的漂亮可愛小姑娘分開,當下點頭:“既然張小瑩讓幫忙,就幫幫她吧。”
他是大城市來的,來到鄉下,發現這裡的很多孩子都很膽怯,膩味透了,但張小瑩不,她大膽爽朗,跟他從前認識的孩子差不多,所以他高看了她幾分,也樂意給她麵子。